“简直岂有此理,连我都敢瞒。”
柳疑宁面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一双杏眼瞪得浑圆,怒意汹涌:““许楠伊,我整日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现在还跟我打起了哑谜。你当我是什么?若真拿我当朋友,又怎会隐瞒至此?罢了,这顿饭我不吃也罢!”
话音未落,她已气冲冲的起身,裙摆一扬,带起一阵风。
本还在散播消息的店小二,吓得连连后退,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地上。他抬眼望去,只见姑娘一身对襟襦裙,云锦为料,珠光流转,分明是出身非凡,可这气势,却像极了盛怒中的母老虎,里还有半点名门千金的温婉模样?
如此凶悍?生怕她把房梁掀了,赶紧开溜了。
许楠伊见她真要走,赶忙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讨好:“疑宁,你别气了,都是我不好,最近确实忽略了你,我认错,真的认错了。你先坐下,等菜都上齐了,我一定把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
柳疑宁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她一眼。
见她满脸诚恳,眼神里竟还带着几分讨饶,她的怒火也熄了几分:“这还差不多,不过下不为例!以后你的事,我要第一个知道,要不然……就跟这个茶杯一样。”
说完,她“哐当”一声,拿起茶盏重重放下,茶水晃出半盏。
“是是是,下不为例,柳大人,我哪敢再怠慢您呀。”许楠伊一副狗子腿的姿态,笑弯了眉眼,打趣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活像个吃醋的小媳妇,哪还有半点端庄贵女的样子?”
柳疑宁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抬手作势要打:“许楠伊,你居然拿许伯伯训你的话来挤兑我!”
许楠伊一边闪躲一边笑,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确实疏忽了疑宁,还平白无故多出了两个妹妹。
一旁的白溪静静看着,眼睛里多了一丝落寞,开口道:“真羡慕许姐姐和柳姐姐的感情,可以这样吵吵闹闹,却又很快和好……还彼此这么信任。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白雨也点了点头,苦着一张脸附和道:“每日困在府中,规矩多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出门都难,更别说交朋友了。偶尔见着几位姑娘,话都不敢多说两句,生怕说错惹了麻烦,哪里像许姐姐和柳姐姐这样推心置腹,说体己话呢。”
柳疑宁能理解其中的滋味。
柳疑宁望着她们,轻眨了眨眼睛,道:“以我明白你们的感受。以前在府里,我也是一样,连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父亲整日忙于公事,母亲……更在意的是礼仪规矩和家族体面。我就像被关在一个金丝笼里,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孤单至极。”
她顿了顿,望向许楠伊,声音变得柔和:“幸好,我遇到了她。”
这会儿她温婉端庄,那副乖巧模样与方才拍桌怒斥时的泼辣劲头,简直判若两人。
还好店小二躲得快,要是再多停留一息半刻,怕是连他都得跟着遭殃。
白雨轻叹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羡慕:“我要是能像许姐姐那样自在洒脱,不拘小节,那该多好啊。”
怎么都羡慕她?
许楠伊听得一愣,原本想调笑几句,却在对上白雨眼里的认真时,忽然将话咽了回去,她顿了顿,严肃道:“其实我倒不觉得我有多自由。你们没见过我爹训我的样子,我从小到大挨的罚,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只是后来脸皮厚了,父亲训得再狠,我也能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罢了。”
谁家不是一本难念的经?
做父母的,再严厉,终究还是为了孩子好。
可白溪的情况特殊。
“白溪,白雨,其实你们不必太羡慕。”她语气柔下来,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和疑宁表面上看着无拘无束,偶尔也会争执闹别扭,但我们始终信得过彼此——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这份理解和信任。”
她顿了顿,又笑着提议:“你们若觉得府里太拘束,以后就常来找我。想说什么说,想做什么做,我这里没人拦你们。”
白溪眼里多了一丝讶异:“许姐姐……你真的不嫌我们麻烦吗?”
许楠伊嘴角一弯,笑意温柔:“朋友之间,哪来的麻烦?不一起说笑、一起疯闹,日子得多没意思啊。”
白雨一脸向往的模样:“那雨儿可就不客气了。要是哪天许姐姐嫌我们上门太勤,可得提前打个招呼,别把我们一脚踹出去。”
“哎呀行啦行啦,别煽情了。”柳疑宁爽快地举起酒壶,挨个斟满酒,神采飞扬,“来,都别愣着,咱们姐妹聚一次不容易,今日不醉不休!”
饭菜热腾腾地摆了一桌,香气扑鼻。
“啧,这个酒鬼又犯馋了。”许楠伊一边笑一边举杯碰她,“疑宁,你不会是最近又偷偷在家练酒量了吧?”
“那叫修行!”柳疑宁仰起下巴,一副将她们都喝趴下的模样,“人活一世图个痛快,咱们坐在这儿,就该快意畅饮才是!”
然而,白溪和白雨却面面相觑,有些局促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白雨迟疑地开口:“两位姐姐……女子,也能喝酒吗?”
她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什么规矩,“不是我们扫兴,只是……我们从没喝过酒,若是醉了回去,被父亲、母亲知道了,怕是不好交代。”
白溪也连连点头:“是啊,若是让家里知道我们喝酒,定会被责罚的。”
柳疑宁听了,原本举起酒杯的手顿了顿,看着她们的模样不由笑出声,直接将酒杯塞到两人手中,爽快道:“你们真是被规矩捆得太紧了,既然你们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得护着你们,出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两人不好意思拒绝。
许楠伊却没笑,只是轻轻将她们面前的酒杯推过来:“那就别勉强,今天是来开心的,不是来受罚的。喝酒不是必须的,坐在一起、说说话、吃吃饭,就已经很惬意了。什么时候愿意试,就试一口;不愿意,也无妨,我替你们喝。”
两人见她们说得兴致高昂。
若是再继续推辞,未免显得太过扫兴,只得硬着头皮举起酒杯,彼此交换了一眼,眼一闭心一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火辣辣地一路烧下去,白溪当场被呛得直咳嗽,眼眶里带着泪,苦着脸道:“这哪里是酒,分明是在吞火!”
实在不理解,父亲怎会嗜酒如命。
白雨也没好到哪去,一边皱眉一边猛灌茶水,语气里满是惊讶:“这酒怎么是辣的?方才两位姐姐爱喝,我还以为该是甜的。”
她又灌了几口茶,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儿来,像吃了黄连,拧着一张脸道:“姐姐,我们算是喝过了,也算见识了,可真是招架不住了。”
柳疑宁见两人的模样,笑得前仰后翻:“伊伊,你快看她俩,是不是跟我们头回偷酒喝时一模一样?”
第一次喝酒,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连许楠伊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喝慢点,又不是在喝水,哪有头一次沾酒,就全干了的。”
柳疑宁边笑边摆手:“行了行了,不逼你们了,看来酒量这玩意儿,还真是天赋型的,不是谁都能硬练出来。”
笑声在厢房里连连回荡,气氛越发热络,就连一开始拘谨的白溪和白雨,也渐渐卸下了防备。
柳疑宁家教向来严,这次能出门小聚,她自然不愿轻易收敛,正想再斟一杯。
却听见许楠伊放下酒杯,话锋一转:“对了,疑宁,你刚也听说了灵峰书院要开女子学堂,我想报名前往,你跟我们一道去如何?”
“噗!”
柳疑宁刚喝下去的酒,差点没喷到许楠伊脸上,急忙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瞪大眼睛惊呼:“你说什么?你要进灵峰书院?你没开玩笑吧?”
致命三问。
破天荒,这话竟出自不学无术的许楠伊之口。
她将酒杯往桌上一磕,满脸不可置信,“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当江湖第一的混世魔王?你现在居然弃暗投明,转性要去当满嘴‘之乎者也’的呆书生?”
早就料到她反应激烈。
许楠伊倒也镇定,笑吟吟地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疑宁,别激动嘛,局势变了,此一时彼一时。你别忘了,我们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这‘难’来了,你可不能撇下我一个人,独自逍遥快活。”
柳疑宁皱着眉头,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可不去书院。伊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书就浑身不对劲儿,头疼,肚子疼,眼花,连骨头缝儿都跟着疼!”
白雨忍不住笑出声来,捂着嘴道:“柳姐姐,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哪有人读个书还能骨头缝儿疼的?”
酒意上头。
柳疑宁说话也没个正形,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满脸认真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从小就有毛病,一摸书,我眼皮就犯困;刚念两行,脑子就发热;要是硬着头皮读完一页,我这心口都堵得慌。你说我能去书院吗?我去了还不得死在课堂上?”
一本正经地说着“荒谬至极”的话。
桌上几人却早已笑作一团。
许楠伊不甘心地:“疑宁,你这不是毛病。灵峰书院愿意开设女子学堂,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咱们身为女子,更该争这口气。难道你甘心一辈子被那些目光短浅、瞧不起女人的臭男人踩在脚底下?”
以前,激将法对她最有效。
柳疑宁听得皱起眉头,筷子戳着碗里的菜,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松动,却依旧不愿:“可那书院规矩多得吓人,什么不许喝酒、不许睡懒觉、不许大声喧哗,这不是往死里整我吗?”
最重要的是,她害怕宋辙。
许楠伊语气也认真起来:“疑宁,你想想,咱们念书,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的女子,为她们挣一份希望。你不是一直说,想做点真正有意义的大事?这,就是你行动的第一步。”
她顿了顿,直击人心道:“你不想成为女子的榜样吗?”
柳疑宁手中的筷子停住了,沉默片刻,脸上的犹豫与挣扎来回转换,最后狠狠摇了摇头。
正当许楠伊心头一沉,柳疑宁忽地抬起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听说书院里都是些身份不凡、仪表堂堂的公子。”
这诱惑力很大。
她咬了咬牙,言辞激烈道:“罢了罢了,伊伊,做大事总得付出点代价。既然你这贼船已经开了,那我这条命也豁出去了,陪你闯一闯。不过说好了,要是那群先生仗着身份来刁难我,你得第一个替我出头。”
说的大义凛然。
许楠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先给他们好看。”
说实话,她自己被刁难,都不知道找谁般救兵。
柳疑宁撇撇嘴,端起酒杯:“行吧,“行吧,为了这荒唐又伟大的决定,咱们再干一杯,喝了这杯酒,便算我应了你。”
四人杯盏相碰,清脆的声响犹如珠玉撞击,欢声笑语绕梁不绝,竟将窗外朔风一并拒之门外,屋内宛若桃源,暖意融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