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前行,街头的吆喝声渐渐远去。
白溪透过车窗望去,街道两旁尽是残破屋舍,枯草蔓延,还有几棵干枯的死树,并非是她们要去的繁华的街道,不安地问:“许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车夫勒住缰绳:“小姐,已经到了。”
许楠伊道:“去看看楚公子。”
白溪还未细问,便听到一声 “不好”,许楠伊已当先下车,疾步入了院内。
院中,一抹艳红色闯入眼帘,如火般扎眼,宋辙手执棋子,端坐于石桌前,对面,楚砚朝白衣胜雪,眉眼沉静。
片刻,楚砚朝放下手里的黑子,起身拱手:“二殿下,承让了。”
许楠伊快走到近前,站于楚砚朝身前,警惕道:“不知二殿下今日造访,是何贵干?”
少女直言不讳,一片赤诚,浑然将对方的身份抛之脑后。
书中,这二人素来势同水火,宋辙贬谪出京,正是楚砚朝一手谋划的;而楚砚朝的惨死,亦不过是宋辙报复的手段。
他们恰巧又是情敌,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眼下这画面却出奇和谐,两人竟能心平气和的对弈,实在诡异。
话一出口,楚砚朝瞳孔紧缩,不动声色的朝一侧挪了一步。
宋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捕捉到她眼中的担忧,道:“来者皆是客,主人还未发话,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殿?再者,本殿的行踪还需向你解释?”
他继续反问:“更何况,你一介闺阁女子,擅闯男子宅院,礼教之事,许小姐也该略通一二?”
“我......”许楠伊吞吞吐吐,方才她只不过一时心机,冒失了些。
眼下便被他抓住不放,更是扯上了教养。
楚砚朝见他语气重了,欲开口,却被许楠伊率先打断:“我的事,也与二殿下无关。”
宋辙似被她的话刺到了,猛然起身向她逼近,红衣猎猎生风,居高临下道:“怕是要白白辜负许小姐的一番好心了,可惜某人不知天高地厚,并不领情。”
楚砚朝闻言,急到,问:“二殿下此话何意?难道这事,还和许小姐有关?”
宋辙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讥讽道:“你当真以为,凭你自己,就能轻而易举的踏进灵峰书院?楚公子,别再做梦了。”
楚砚朝当头一棒,顿在原处,他一度以为自己才华尚可,有幸得到宋辙赏识,被破格引入书院,岂料事情并非如此。
许楠伊见他不安好心,恼怒质问:“二殿下这是做何?此事不劳二殿下费心,我自会与楚公子言明。”
明摆着说他多管闲事。
宋辙嘴角的笑意逐渐收起,俯视她道:“灵峰书院,非庸人所居,既然有人不识抬举,执意推辞,本殿又何必强人所难?许小姐还是待在府里绣绣花,男人的事,自有男人的解决手段。”
你的解决手段就是杀了他?
风起,几片枯叶被卷上半空,又悠悠坠落,发出沙沙声响。
楚砚朝深受打击,丧气的拱手:“多谢许小姐好意,楚某受之有愧,此事就此作罢。”
还真是个木头。
见他不领情,许楠伊眼尾通红,问:“楚公子,你为何不肯?难道错失良机,你才甘心?”
楚砚朝不为所动,背脊挺得笔直,坚定道:“楚某只求堂堂正正,凭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
这话如一盆从头倒下的凉水,浇得她心头冰冷。
“堂堂正正?”
“难道我是让你去投机倒把?你真以为进了书院,就能高枕无忧、平步青云?若你一味的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那只能年复一年,虚度光阴!”
“楚某从未有过此念,科举考试,不曾懈怠。”
许楠伊不甘心,一步一步走上前,直视他的眼睛:“凭你自己埋头苦读?那你告诉我,要熬到何年何月?五年?八年?还是十年?时事多变,未必能如楚公子所愿。”
二人站得极近,若非楚砚朝比她高上一截,此刻,恐怕鼻尖儿都能贴到一起。
楚砚朝眼神闪躲,被她逼的连连后退,最终别过脸:“楚某的选择,与许小姐无关。”
“楚砚朝。”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的平复情绪,道:“难道你就不怕,心爱的女子另嫁他人吗?你确定她,能等你一辈子?”
她的话犹如锋利的箭矢,直直穿向他的心口。
楚砚朝神情动摇,却仍默不作声。
许楠伊将食盒放到石桌上,无奈道:“罢了,世事本就无常,人各有命,强求也没有意义。你愿不愿去书院,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再劝你,只盼你将来不后悔此刻的选择。”
她已尽力,余下的,只能随他去了。
宋辙目光在她俩身上掠过,冷声道:“还真是多情。”
白溪自知里面的曲折,她站在后面看不下去,忍不住责备道:“楚公子,许小姐为了让我们能入书院,已经付出了许多,甚至险些……出事,还望楚公子好好斟酌一番,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楚砚朝眼里有了光,忽然开口叫住她:“白姑娘,请留步。”
白溪止步回头,笑容明亮:“楚公子可是改变主意了?”
楚砚朝一时看入迷,随后垂下眼帘反问:“白姑娘也会去书院?”
白溪愣住,点了点头:“嗯。”
“有趣。”
宋辙幸灾乐祸道:“还看呢?人都已经走远了。”
说罢,他顺手揭开了许楠伊留下食盒,本是调笑的神色,却在看到盒中之物时僵住了,手指拨弄着那精巧的铜扣,目光转向门口。
听到嘲笑,楚砚朝快速低头,也注意到了食盒里摆放整齐的糯米糕,平淡道:“巧了,许小姐竟和二殿下带了相同的吃食。”
宋辙道回神:“闻香楼的糯米糕远近闻名,本殿不过是顺路,随手买了。”
继续道,“楚公子可喜欢吃糯米糕?”
楚砚朝不解他为何这样问,连连摇头:“楚某生来就不爱这等粘糯之物,不过家父钟爱此物,楚某代他谢过二殿下,也谢过......二殿下。”
见他违心将许楠伊的名字略去。
宋辙着实添了几分厌恶,问:“楚公子倒真是自负无趣,既不识人心,又无福消受这美味。如此顽固不化,倒也确实只配守着这间茅舍,了度此生。”
读书人脸皮薄,不善言辩。
听到讥讽,楚砚朝自是有几分挂不住,眼帘一抬,问:“难道二殿下也认为,楚某应当入书院。”
宋辙也倦了,道:“论眼界,你不如她,她虽行事鲁莽,却远比你看得透彻,再者你寒窗苦读多年,究竟是为的什么?”
楚砚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居高位,庇苍生。”
“哼。”宋辙不以为然,轻笑出声。
楚砚朝不解:“二殿下为何笑?”
见他态度尚算谦逊,便也不妨多说几句,至于听不听得进去,那就看他自己了。宋辙道,“既如此,你更该清楚,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唯有顺势而为,才能成大事。”
楚砚朝醍醐灌顶,似是有所顿悟:“多谢二殿下指点。”
还算开窍。
他便不再计较,道:“指点谈不上,不过是见不得那些蠢笨而不知的顽固,楚公子言辞口气倒是不小,只是本殿看来,若连自身都护不住,又谈何庇佑苍生?怕不是还没造福百姓,倒先把命搭了进去。”
楚砚朝大声叫住他,问:“殿下,楚某还有一事请教,不知殿下可曾听说孟道子?”
宋辙脚步一顿,淡淡道:“疯癫和尚,不足为奇。”
“可楚某听闻,孟道子先前并非如此,因他窥探天机,才会落得个神志不清的下场。”
“道听途说,不可置信。”
楚砚朝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马车不远处,两道身影被拉得细长,一前一后在残破的小巷里缓缓前行。
白溪安慰道:“许姐姐,可还在生楚公子的气?楚公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门第的差距摆在那里,他难免会多想,溪儿能理解他的顾虑。等他想通了,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姐姐别太忧心。”
许楠伊停下脚步,眉宇间的失落仍未散去。
她摆摆手,自责道:“是我欠考虑了,事前没与你们商量,也没顾及你们的感受,就擅自替你们做了决定,也难怪楚公子会介意。”
白溪连忙摇头,急切地说:“溪儿并没有责怪许姐姐的意思,反而很感激。是姐姐帮我脱离困境,找到活下去的勇气。楚公子的事与溪儿不同,他是个有志向的人,自然有他的坚持,姐姐不必太自责。”
许楠伊轻轻叹了口气,犹豫道:“溪妹妹,若有一日,你发现许姐姐并不是你说的这般好,甚至……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白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很快就想通了,满脸真诚道:“许姐姐,虽然你我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溪儿看得出,许姐姐做的每件事都是为溪儿着想,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溪儿都不会怪您。我相信,许姐姐一定有自己的难处。”
许楠伊满是愧意:“溪妹妹,你是个好姑娘。”
白溪回:“许姐姐也一样好,哪怕再艰难,溪儿也愿意陪着许姐姐一起面对。”
许楠伊又问:“溪儿觉得楚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白溪仔细回想片刻,一脸认真道:“说来惭愧,算上今日,溪儿与楚公子也才见过两面,元宵佳节那夜,楚公子捡到溪儿遗落的珠钗,竟一路找来只为归还。单凭此事,溪儿认为楚公子为人正直,值得信赖。”
她又试探道:“许姐姐……莫非你对楚公子动了心?”
许楠伊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白溪坦率地说:“若不是动心,方才许姐姐为何话里话外都在替楚公子考虑,溪儿以为许姐姐心仪楚公子。”
见她误解,许楠伊摇摇头:“我对楚公子没有男女之情,此事暂时还不能对溪儿说,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向溪儿言明。”
想必不止她一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