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连绵,冰风刺骨。在踏出枕梦族那一刻起,涣尘方知北域本是环境恶劣、人烟稀少的地方,枕梦族般的绿洲桃源是万里未必有一的存在。宝镜和涣尘具修道术,抵御严寒并无大碍,只是对于二人来说,这般天气入眼也有些许折磨。
涣尘忍不住开口,“你说为避人耳目,才从地道绕到这条路上。照我说,便在你屋外御剑飞过去岂不直接?我就不信到天上去还能被发现。”
宝镜头也不回,迎着风边走边说:“你从鲸上坠落晕厥,只怕是初入异界的排斥和不适。书上曾说,此世有境界三,各界清浊不同,神也好,人也好,本无穿梭异界之能,修为与天地近者或许能跨过天堑。只是若来到他界,仍不能免除异界气息的影响。能不拘时刻不受限制、自由往来各界且不受气息变化之影响的,唯有两个例外。”
涣尘追问道:“哪两个例外?”
宝镜在前方摇摇头,“书上没说。”
涣尘苦笑:“这是什么书?改天我也找来读,看看它是不是缺页。”
风势渐弱,宝镜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涣尘,“《玉书神思记》,上清界天华夫人所作。”
“上清界?”涣尘一惊,“姑娘也知道上清界?”
宝镜语气淡淡,“你出自仙门,理应知道上清界,难道我们凡夫俗子便不能知晓么?天上地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涣尘连忙摆摆双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上清界是灵墟一个遥不可及的传闻。相传那是神族所居之处,‘上清界’之名便出自灵墟首屈一指的三宫十二殿的首任灵主。只是各门各派寻觅多年,也是了无痕迹。”
宝镜冷笑道:“三界有别,想来只有神入灵墟、仙下凡尘,端无人至仙家、仙登上清的道理。”
涣尘未听出宝镜的讽刺之意,便问:“怎么这么说呢?万物皆是天地生灵,各有得失,无有高低贵贱之分。”
宝镜轻哼,“你这么想,未必所有人都这么想。”她拉回话题,“总而言之,你本非尘世之人,若行御剑术,我怕你又从天上掉下来,到时候又是麻烦一件。”
涣尘会意,“我早知晓天堑的存在,也知道通常说来,无人能逾越天堑来到另一地界。可为何我会落到此处?”
宝镜眉头紧锁,似是被触及内心最深处的忧虑,“今早枕梦族那场大雪你也见到了。枕梦与北域别地不同,本是四季常青常绿,白雪皑皑该称是诡异不详之兆。”
涣尘问为何如此,宝镜便如实说到:“异象并非枕梦族独有,所以也无关机密。不妨告诉你,当今之世,随处可见类似变端。一云游四方的高人曾言,此非是地气流失,而是消逝。”
涣尘又说:“流失和消逝,不都是消失?”
宝镜道:“虽然如此,流失是气从一地迁到另一地,消逝却是由多转少。好比壶中之水,将它倒入盆中,水量并未减少,这是壶中水流失;若水单在壶中就少了,便是消逝。地气不稳乃至不存,只怕大地也会渐渐无力维续天堑分隔之效。”
“倘若天堑消失,将会如何?”
“乱啊。”
若无天堑,灵墟修邪道的妖兽恶怪便会肆无忌惮地闯入人界,彼时再谈救世恐怕都是有心无力。涣尘问道:“可有拯救之法?”
宝镜叹道:“我听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时,残余灵气聚集成了几件至清至圣的宝物,它们或测天地广阔、或记岁月轮回、或是无坚不摧、无功可破。如果找到这些灵器,将它们的灵力清气释放出来回馈大地,或许可以解开此劫。然而盛极必衰,未必来得及寻找,更未必找得到,只怕这是此界乃至三界必定遭受的一场磨难。你在灵墟便没发现异象?”
“有是有,曾经一年一熟的果子,如今需要三年。师父却说它更久前便是三年一熟,现在只是回归正常。”宝镜听他如此说,心下不禁后悔:他师父必定希望这徒弟无忧无虑,我将这些话说与他听,岂非增其烦恼?随即果见涣尘在原地低头叹气,她便迅速岔开话题,“你猜我要如何去枫杏镇?”
涣尘眼神一亮,果然来了兴趣,“如何去?”只见宝镜捻了个诀,右手一挥,面前风雪尽去,露出如梦似幻的一条河流。她指着那条河答到:“便借它去!”
风行水上,自然成文。人行水上,又当如何?宝镜正携着涣尘疾步行于白渠水面之上,身法俊利好似燕子抄水,落脚处无不荡漾出些许稍纵即逝的縠纹。彼时水光潋滟,二人身上都好似被倾洒了几片不可触摸的月光,反而流露出一种款款而来的、并不浓烈的平静。突然间,宝镜又拉着涣尘一同落入水中,波浪虽小,却也激起圈圈涟漪。
涣尘向来留恋美好之物,那一瞬间竟然想为那些水波驻足。他也必须承认,掉入水中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第二个念头是飞走,他不喜欢穿湿衣服,当衣物被浸透后,自己也被裹得紧紧的,太不自在。
不过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宝镜何其迅速,避水罩早就好好地护在二人周身。他笑道:“姑娘做事当真仔细,在水下行进的确隐密。只是难不成我们就这般过去?那也忒费时。”
宝镜无奈道:“你好歹出自仙门,怎不知依时变通?”
涣尘又说:“那也得有变通的法门才行,皓毕竟还没修得凭空瞬移的本事。”
不料宝镜停了下来,向下一指,“你可认识这个?”
只见下方河床有一片井口般大小的圆形水域,分明已在河里,却好似也有水流单独流动,波光粼粼。那一处因为灵气充盈,故而与周遭迥异。涣尘轻声叹道:“是灵洼?”
宝镜这才笑了,“终算又有一件让我不怀疑你身份的事。亏你识得它。”
涣尘不由得腼腆,又提起些许底气与宝镜交流,“世上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亦有水火土风雷五灵。一灵充盈处,便可聚集成灵洼,两两灵洼虽隔千里,也可勾接。然五行相生相克,五灵亦然,若得水灵,必不得从土灵出。”
宝镜点头赞道:“然也。人世有北域、东境、中州、南苗和西垂五片地带,北属水、东属木、中属土、南属火、西属金。当中,东主雷灵,西主风灵。北域的灵洼便是这坎妙之镜,东境有掣空之隙、中州是载物之门、南苗乃炎天之洞,西垂则是飒露之趾。此去枫杏镇,便可借遥相呼应的□□两处灵洼一用。”
“姑娘博知远超在下想象,皓真心拜服。”涣尘语气诚恳,“只是虽不得从土灵出,你如何确定可到掣空之隙、而不是其他两个灵洼?”
宝镜又如实相告,“就是想到其他地方,也没有办法。风火两处灵洼很早就枯竭了。”
“为何如此?也是地气流失的缘故?”
宝镜点头不言,又问:“灵墟仙门地带,灵洼岂不是只多不少?”
涣尘摇头,“非也非也。据我所知,同样是五个。”
宝镜若有所思,随后又道:“我们现在便去,如何?”
涣尘欣然答允。二人便一前一后跳入了那灵镜之中。
且说远羡骑着青牛到了云山附近;与此同时,解缘正从甘竹寺寺门台阶处缓缓走下来;不窥园仍延续着往日的热闹。
这园子坐北朝南,前院颇为开阔,正北是三层楼阁,供打尖娱乐,东边六间屋舍聊充住宿,后院则专供伙计们休息。园外细柳周垂、清水东流,江湖侠客多来、达官贵人偶至,或寻消问息、或寻欢作乐。除此之外,不窥园还立一有趣的八字规矩。
只听得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隐约有清澈灵动的丝竹之乐,如闹市中乍现三月烟雨、飞瀑流虹。
“老板!”一声怒吼打破了这份和煦,“这面里怎么有蟑螂?”
老板未现身,店小二已经陪笑跑了过来,“客官,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都听着。要是这三阳开泰面不合您胃口,小的立刻去换了来,一个子儿也不收您的。至于蟑螂,这就是您同小的说笑了,咱们这不窥园内,后厨要是有一只虫子,不说老板,芥姑娘头一个儿就要把我们赶出去。”
这肥头肥脑的刁客听到那人名号,既是欣喜,又是畏惧,包天色胆硬生生被恐惧压下去了,右掌猛地一拍桌子,“难道那芥红颜会整日里就盯着你们后厨看有没有虫子?”他指着面碗喊到:“你看,这不是蟑螂是什么?”
那小二撇头一看,果然见一拇指大的蟑螂翻在面汤里,旁边还飘着几根面条,他正要解释,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回头一看,只见迎面走来一常客。那人头戴纶巾,两根青丝带潇洒随风,正是束发少年神采奕奕,不是解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