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立刻含笑上前,“解少侠,您来啦!可依旧去东二间天字厅,金玉蛮糖、澡雪丸子立刻就能上。”
解维笑着摆摆手,走到桌前道:“我还以为自己功夫算是不错了,没想到顶尖高手藏在贵店。”
那刁客是外地的,见他年纪轻轻,也不放在眼里,“小二,你就放着他东拉西扯,不给我一个交待吗!快把老板给我找来。”
小二何等机灵,知解维有意相助,又陪笑道:“客官,这位少侠名叫解维,这姓写作‘解围’的‘解’,读作‘道谢’的‘谢’,您别看他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在枫杏镇可是出了名儿的。暗器好,轻功也俊,人称‘步风碎雨解子维’。我们镇上人都说他最擅长帮人解围,每次遇到了都忍不住想要道谢呢!”
刁客尴尬不已,讪笑道:“真有这么玄乎,那赶紧帮我这个忙,这面里混了蟑螂,按官府规矩办,最多可赔二十两银子。”他心里窃喜,想着老板为求息事宁人,自己便可趁机提出见芥红颜一面。
解维挥挥手,“不急不急,辨明白了再找官府也不迟。我正奇怪老兄您是何时发现有蟑螂的,又看这面吃得算是干净,该是快吃完时才发现的吧?”他笑道:“毕竟不会有人看到蟑螂,还继续吃吧?”
“那是自然。我是吃到最后才看到这玩意的。”他恶狠狠地指着小二,“都是你们的错,快赔钱!”
解维又是摇头,“按理说,最后才发现的话,那蟑螂该是在碗底、或者团在面里,我又奇怪老兄您吃面前不把调料搅拌一下吗?”
刁客狡辩到,“我不放调味,不需要挑面!”
“那就更奇怪了。”解维指着桌上两个罐道:“这一小罐是胡椒粉,这一小罐是醋。这桌上还留着洒出来几滴醋,蜿蜒曲折和您的面碗连在一起,这面汤里也有呢。还有您说话不要这么大声,嘴里的醋味都跑出来了。”说罢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在面前扇了扇。见刁客支支吾吾,他笑道:“既然挑了面,还没发现蟑螂,那我姑且算做老兄您眼神不好、运气不佳。不过我看这只蟑螂手脚齐全、触须发达,全然不似在汤锅里受过烹煮之苦的样子,倒像被人扔进去的。”
刁客手心发汗,解维绕到他左侧,忽的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推了下来,只听哐当一声,原来是袖子里掉出来个小竹罐,解维将其捡起来赏玩一番,点头笑道:“我就说店里有个顶尖高手呢!大家看,这可不是个抓蟑螂的高手嘛!”
一时哄堂大笑,刁客羞得面红耳赤,赶忙掩面仓皇逃跑了。
小二朝着门口方向啐了一口,“呸,还把一碗面吃干净了再讹钱,真是个贪货。这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哪里轮得到他撒野?”小二又上前向解维道谢,说笑间把他领到东二间了。
云山之巅,寂然无声。忽得一阵惊雷响,天际中央出现一个犹在翻转的漩涡,转瞬又消失不见。宝镜与涣尘平稳落地,双双长舒一口气。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刚才那道雷会劈到自己。”涣尘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宝镜便笑道:“不瞒你说,我从前一个人过来时也有类似感觉,甚至担心进入坎妙之镜后,会坠到不知名的神秘空间里、再也回不来了。”
涣尘又是称奇,“真得感谢第一个发现这法子的人,这是何等的勇气和好奇心才能驱使他进入?你又是从哪儿知道两处灵洼的地点和用途呢?”
宝镜不愿细谈,只回了两个字,“你猜。”
涣尘也不深究细想,便跟着宝镜下山了。
半路上,从树丛中突然蹦出个人影,二人俱是一惊,宝镜更是被唬得轻轻拍了拍胸口。那人是位粗布麻衣的皓首老妪,约莫七十岁上下,手舞足蹈疯疯癫癫地说着些什么,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她说的是“祸必降矣,何不速亡!”
涣尘走到跟前,“老人家,您……”话未说完,老妪跳得嚷得更厉害了,“月兮月兮,游乎清天浴乎星辰,何临五浊恶世?救溺者濡,拯焚者引火上身。天数盈虚,造物乘除。归矣!归矣!”说罢她摇头晃脑地疾步回到丛林中,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涣尘听得不清楚,自是不解其意,又走回去请教宝镜,“方姑娘,你听明白了吗?”
宝镜默然许久,略微无奈地望着天,“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她又转过头,“缘劫相随,或许我不该带你来。未来不可期许,过去无法追回,现在或许是无尽的苦痛。”
“也许是美好,也许是快乐。你要看望故友,我要寻找一段奇缘,不是很值得期待吗?何出如斯伤感之语?”涣尘如此宽解,又拉着宝镜的手准备下山,宝镜却是轻轻推开他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之前是怕在行进途中走散,现在没这个担忧,便撂开手,各自好好走吧。”
涣尘闻言,便依言离宝镜两三步距离微微错开走着。一路上各自无言,涣尘也不由得满心疑惑,他既对那突然出现的老者的一番言论感到不解,也对宝镜现下的冷淡颇感失落。他毕竟是修行之人,也大概推的出那老者大抵是位隐士、是位智者,所说言论多有预告警示之效用。只是他初到人间,对这陌生世界还充满兴趣,不愿就此离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两人才走到镇上,抬头只见牌坊上写着“枫杏镇”三个大字。主道上,有人谈及今日江湖新秀、有人议论近日盗宝窃画和女童失踪的怪事、有人闲话家常,也有人因菜价上涨当街对卖家恶语相向。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不窄不宽的街上人来人往,两边商铺的商品货物堪称琳琅满目。
涣尘初次见到这般多彩的场景,一下心花怒放、难抑欢喜,正打算问宝镜那些货物的名称来历,忽见数丈开外徐徐走过一道身影,风拂青纱,大有熟悉之感,大声喊道:“留步!”同时下意识急追而去,他身法何其之快,转眼已无踪迹。
宝镜仍沉浸在老妪方才一席话中,不过慢了半拍,四下便不见涣尘踪影。又想到似乎听到他喊留步,究竟是看见了哪个?宝镜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向路上行人打听有无见到二十上下、稚气未脱的白衣侠客。走了几条街,也未有半分消息,宝镜一时慌了几分,正准备去找当地友人帮忙,又见不远处泥人摊那儿立着个人,身形背影宛如复刻。概因寻人心切,她倒忽视了衣着发饰的不同。宝镜急急上前,边走边恨声怨道:“应皓,你人生地不熟的乱走什么!”说罢她埋怨地重重拍了下那人的肩。
谁知转过身来的并不是熟悉的人。
那是张清俊不逊于涣尘的面容,好似浸透寒霜后升起的月亮,藏匿了数亿年时光。这种样貌该当让人感到冷,却无端有种平静的温和,好似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一切;这样的人该当想让人敬而远之,却又有一股难言的孤独,让人不由得想要靠近加以抚慰。拨开危险的云、揭开神秘的雾,现出冰轮本相后,得到的究竟是静谧、还是疯狂,抑或是别的什么?宝镜疑惑不已,对方也染上半分疑惑,夹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他薄唇开合,开口问道:“姑娘是?”
纵然是多年后回忆起与远羡的初见,宝镜心念流转,仍觉感慨万千。那时候的自己是何等愚钝,早早认识到他的不一般,却从不曾意识到他不一般的身份。那时候的他究竟怀了几许真心?远羡远羡,是怀揣羡慕远远地站在一旁、还是在羡慕无何有的远方?
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在风中漫无目的地弥散开来。那香味源自眼前人,似乎是腊梅。这个季节已经不是腊梅盛开的时候,而且这股香比梅香淡,却比梅香更加清冷。如果明月有气味,应当与此类似吧。
宝镜听着他的声音,好似被蛊惑般,下意识想说出真名,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拱手抱拳坚定道:“在下方宝镜。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远羡暂不作答,只问:“你认识涣尘?”
宝镜心下喜悦,“你是他师兄?”
远羡微微点头,看着眼前这言语打扮皆堪称简洁利落的女子,她给人熟悉之感,但这份感觉不是她本人发出的,而是……
“你是来找他的?”宝镜打断了他的思绪,远羡语气淡淡,“是。”
只听宝镜叹了口气,“他方才还和我在一起,现下却是不知所踪。我还以为他是看到你了呢!”不是看到他的师兄,那又会是谁?
远羡脸上又浮现出了难以道明的混浊笑意,似是在问,又似是肯定,“他看到了别人?”
宝镜轻轻“嗯”了一声,“你既是他师兄,身上可有属他之物?也好施定位之法找找看。”
只见远羡掐指巡纹,不消片刻便有了结果,道:“我已知他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