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五千多年前,神魔大战,战火波及三界,天下生灵涂炭。千万道霹雳将漆黑的天地间映得亮如白昼。雷鞭划破了天际,撕出了一道裂缝......”
说书的老头清了清嗓子,待茶楼的食客目光投向他后,才继续摇头晃脑道:
“邪神便是从这天裂之间降世。相传,邪神为创世神邪念所化,自至阴至暗之地出身,更是不老不死,无人能敌!何曾想,战神玄宇竟斩其元神,自分神力封印邪神,以自殒换得五千年来的太平天地。要说战神......”
“......”
说书的老头儿自顾自说着,周遭的听众自顾自吃着,夹菜吃肉的食客自顾自聊着。
“兄台,这说书人讲的是什么啊?”
“《九天列神传》,晓得不?”兄台打量了此人一眼,得出一个此人并非本地人的结论,“看你这身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啊……这《九天列神传》,讲的是上古众神传奇,今日正好讲的是战神玄宇......”
兄台正说着,目光落在对方腰侧的佩剑上,凑近了小声道:“不知公子可听过一句话——百宫城里无修士,修士不入百宫城——无论公子出身何等仙家门派,可切记千万不要在众神殿里出言不逊。”
东州修士与天斗与地搏,辟谷修炼自诩是为除魔卫道,实则更为求长生不老,与天同寿,自然不会对天神仰首视瞻。而百宫城里家家户户供奉天神,供奉天神的庙宇随处可见,此番行径无疑入不了修士的眼。
好在这佩剑之人惯会示弱,连连应是,真假参半地哄道:“多谢兄台提醒,在下并非真修士,所学功夫也上不了台面,兄台不必担心。”
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假修士连忙迎出去,只见是个头戴斗笠,一嘴胡茬的男子,身旁还带着一个眨着大眼睛的小姑娘。
头戴斗笠那人道:“走吧,找到了一户开染坊的人家。”
江瑄唉声叹气道:“谢公子什么时候才到啊,这才刚从兰城出来没多远,身上就没盘缠了,再这么下去,没到塘庄咱们就得先饿死了。”
虽说顾望一干人等皆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然而真少了这身外之物,他们心里都不淡定了。顾望作为一个与世隔绝十多年的半仙,不指望他有什么钱财。而江瑄,他自从到了兰城就已经把身上的钱财花光了,故而寄人篱下一整月。唯有懂些顺手牵羊之法的零榆,成了三人中唯一有钱的。不过他那点钱也花不了多久——多亏胡蓬有先见之明给几人留了一些钱财,但胡蓬没料到这几人花钱如流水,毫不节制。
唯一算得上是有钱人的谢生,却离开他们孤身前去中城,交还瑶章令去了。自养好伤后,零榆便带着他去峪安村寻墨竹拿回了瑶章令,谢生本想让零榆与他一同前去中城,但零榆因一些缘故,不肯入中城。正巧顾望在江瑄的软硬兼施下答应送他回拂风剑派,还有为小哑巴寻个着落,便叫上零榆一同起身离开了兰城,并与谢生约在百宫城会面。
眼下四个身无分文的可怜虫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寻个好心人家蹭吃蹭住。
“即便谢生来了,他那点钱也经不住花。何况——”零榆面无表情道,“他又凭什么给我们花?”
“那要不还是把我的剑当了吧?”江瑄一捞腰侧的剑横在身前,正气凛然道,“反正我也用不着,大不了到时候找我爹再赎回来。”
顾望正色道:“不可!学武之人怎能随意舍弃佩剑,就算江公子心里过得去,你让你爹的脸面往哪放!”
江瑄低头不语,看着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哑巴,只好跟着顾望去那好心人家里借住几日。
这好心人人称郝大娘,祖上三代都是开染坊的。虽然算不上家大业大,但在百宫城也是有一定名号的。
只是郝大娘待人接物并不热情,虽然顾望和零榆皆没往心里去,但江瑄有些介怀,以至于这几日在郝大娘家里待得度日如年。终于,犹豫这么些日子,江瑄去了当铺,把他那摆设似的宝剑给当了。
结果一有钱,气运也跟着来了。
江瑄一过当铺的门槛,便瞧见官道上行来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人人身着白袍,银白华盖前侍从手举仪仗扇,外来人一眼看去自是当哪来的达官显贵,只是这一水的纯白素色,容易让人以为是出殡的队伍......
不过百宫城民见怪不怪,除了礼让出道路,面上神色也无甚变化。
倒是路边茶肆里有人低声道:“这莫非是当朝天师?!我前不久还听说东州主飞升了,新主竟如此快就登基了?”
上茶的小厮压着嗓子道:“可不是么!瞧这架势,应当是要举行祭天大典了......”
那人还想再问,却被小厮使了眼色噤声。江瑄还想再打听什么,却见长队中的舆车正行过眼前。
江瑄险些叫这场面蒙蔽过去,脑子一转,反应过来:天师都来了,那谢生怎么还没来?
于是他默默跟上了这支长队,行至一处人少的地方时,那舆车竟停下了。江瑄躲在暗处,只见从车内下来一人,正是谢生!
江瑄一惊,险些没克制住上前的冲动。待长队走远,江瑄才现身,“谢公子......”
谢生转身见到来人,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江瑄甚是惊喜道:“我们等了你好久了,谢公子怎么才来?竟还是坐的天师的舆车来的,感觉如何?”
谢生愣了一下,笑道:“让你们久等了,零榆他们呢?”
零榆此时正和顾望带着小哑巴在百宫城里闲逛——其实是不好在郝大娘家中长待,即便那郝大娘口中总是愿留他们下来。
百宫城,顾名思义,就是这城里有上百座宫殿。这些宫殿不算大,并非是给人住的,而是给神像住的,宫殿的名字也取得奇奇怪怪,也不知是神的名字还是人胡编乱造的名字,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座独特又精致的宫殿,零榆实在懒得数这城里是否真的有百座宫殿。
偶然间从宫殿里走出几个求神拜佛的信徒,那些信徒看到顾望身侧的长剑,面上平和的神情顿时露出了几许鄙夷不屑,顾望却百毒不侵,始终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顾望转头一瞥,却见几个小孩围着一个小姑娘转,口中喊着不知从哪学来的童谣:“百宫城,千香焚,凡身浴火与天昏。神女裙,万人尊,一骨成灰定乾坤——小姐姐,你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玩儿?”有两个小孩上前来牵小哑巴的手,想拉着她一起玩。
小哑巴摇头拒绝,零榆拉住一个小孩问道:“你们这歌谣唱的是什么?”
这胖墩墩的男孩眼珠一转,指着小哑巴道:“一看你就是外乡人,你让她给我们当神女,我们就告诉你。”
零榆不以为意,又问了另一个小孩,只听他说:“当然唱的是我们的神女啊!一有什么大事,他们就会送神女去天上打听消息,让神女在天上保佑他们。”小孩转身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喏,那就是天昏山,就是神女上天的地方。”
说是山,其实只是个矮小的小土丘,光秃秃的山顶在屋舍房瓦上冒出了一个小头。
小哑巴扯了扯顾望的袖子,伸手朝天昏山一指。
顾望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摇摇头道:“你想当神女啊?若只是去看看,明日走时路过那再去。天色不早了,回郝大娘那吃点东西去。”
“......”
好歹也算个清修十余年的半仙,怎么还是这么好食人间烟火?
郝大娘也没想到,这四个人还能厚着脸皮再带一人来蹭吃蹭住。当然她更没想到,那个叫江瑄的小伙竟然把剑当了换钱给她。于是,又看在新来的这位年轻又俊秀的公子的面上,郝大娘给他们安排了一桌好酒好菜,顺便又给他们带了个俊秀小生。
江瑄看着那个白嫩俊美的少年,笑问:“好俊的小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零榆笑了一下,道:“郝大娘,您家里藏着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怎么前些日子未曾见过?”
郝大娘难得如此喜笑颜开,“犬子如昙,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嚯,这会还是头一次听她把自己当客,顾望和江瑄不约而同地想着。只是江瑄以为是自己给了郝大娘一些钱财,才终于成了座上宾。而顾望却以为是郝大娘见色眼开,看到风流又倜傥的谢生才如此一反常态。
两人自顾自地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只有零榆深深看了郝如昙一眼,与他目光对上时,对他微微一笑,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昙花一现,好景易逝,谁会给自己孩子取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一顿难得和谐又愉快的晚膳结束,顾望吃饱喝足,歇息一番后练起了功,见江瑄来了,便对他出招,“许久没见你练功,看你功夫落下多少!”
近一月来,江瑄跟着顾望学了不少,将本门剑法参悟了大半,江瑄好几次想拜其为师,却被顾望拒下。
江瑄拿起手边染缸里的一根竹竿,甩出一道水,连接顾望几招,却只守不攻。直至顾望一剑刺破江瑄的袖子,“拂风剑法可不是教你躲的!你的剑呢?”
江瑄支支吾吾不吭声,零榆倒是从一旁走上前道:“你又不是他师父,管得倒宽。”
顾望收了剑,义正严辞道:“他是拂风剑派中人,更是江门主之子,拜到我这么个外姓人头上算什么规矩。还有你,你的心法背得如何?”
零榆不以为意,摊摊手道:“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你以前偷师学艺学了杂七杂八各种功夫,内功心法却稀松,小心练岔了气走火入魔!”顾望想到此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带着暴躁。他瞥了一眼在远处观望的郝如昙,顿了顿道,“明日便启程去塘庄,别再耽搁了。”
郝如昙见顾望回了房,便提着一个食盒走到零榆和江瑄身边,彬彬有礼道:“公子要尝尝我们百宫城的特色糕点吗?”
江瑄被顾望突如其来的火气吓着了,再加上把剑当了的心虚之气,实在没心情再吃什么特色糕点,于是也转身离开了。
只剩个零榆笑着看他,意味不明道:“有如此佳公子相伴,在下怎好拒绝呢?”
郝如昙笑而不答,领着零榆走到了院中的一处小石桌旁,打开了食盒,一一说明:“这是红糖杏仁糕、桂花栗子酥、灯芯糖......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零榆说了名字,随手拈了一块精致的小糕,津津有味地尝了起来。
“百宫城里供神的宫殿大大小小有许多,每一座宫殿里都有供品,大都是些甜点糕子,因此我们百宫城的特色就是各类糕点。”郝如昙在一旁说道。
见零榆愣住,郝如昙便会意地笑道:“顾公子放心,这些是后厨刚做的,并非殿里的供品——顾公子何不多留几日?我也想带各位公子四下转转。”
零榆心想,不就是些供神的宫殿么,有什么好看的?然而嘴上却说道:“多谢郝公子美意,我们在此已叨扰多日,再住下去怕也要不好意思了,待日后有缘相会时再一同玩乐——这些糕点如此赏心悦目,剩下的可否让我带回房里让我房里新来的那位瞧瞧?”
这话虽说得有些暧昧不清,郝如昙却仍是抿嘴微笑,颔首致意。
零榆转身便带着食盒往房里走去。
这郝大娘家里的客房不够,便委屈谢生和零榆同住一间,谢生一直犹豫着要去外头找客栈住,不过被零榆以“一夜而已,凑合睡得了”为由拦下。
零榆进门时,谢生还坐在桌边神游天外,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见人进门也不曾有什么反应。
零榆只好提醒道:“谢生?吃宵夜了!在别处吃不着的宵夜。”
谢生回过神来,看了零榆一眼,随后看向食盒中的糕点,轻声问道:“郝公子给的?”
零榆点点头,“怎么?”
谢生也不说话,也不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糕点出神,许久才开口道:“这百宫城的东西我吃不惯......明日可要起身离开了?”
零榆点头,见谢生不吃,便又拿起一块枣泥饼吃了起来,小声道:“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这郝如昙送的糕点都是甜的,当真不尝尝?”
谢生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只见里头放着几块奇形怪状的松子糖,都是在竹屋养伤那几日零榆找材料做的。他刚拿起一块就听零榆满脸嫌弃地说:“你自己的桂花糖吃完了?这都是我没做成功的,你吃起来也不嫌粘牙。”
见谢生吃得津津有味,零榆便不再言语,只是随便收拾了一番便上床占了床外头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