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涛……”零榆手伸向腰间的匕首,“你果然没死。”
罗涛看向零榆,勾了勾嘴角:“还要多亏好徒儿在中元那晚‘杀’了我,帮为师摆脱了暗流宫……”
不等罗涛说完,零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刀向前,只想着杀了眼前的东西,可对方似乎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躲避。
“想杀我,就用为师教你的……”看到零榆眸中闪过一抹猩红,那人满意地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用过。”
“你闭嘴。”零榆强压着心头的烦躁,他知道这样的地方太适合他利用邪祟阴气,罗涛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一个声音一直催促着零榆催动阴气,但他最讨厌有人逼他,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罗涛脸上浮现出阴狠的神色,唤动了不知什么东西,周遭出现一圈魂灵,冷冷地看着零榆竭力应付,最终寡不敌众,被一个魂灵逮到了破绽,试图侵占零榆的身体。
“你天生半魂,我教你的邪道才是最适合你的。”罗涛阴笑起来。
零榆甩了甩头,不管那些杂碎,直奔罗涛而去。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碰到罗涛时,好似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刀,零榆如何用劲都无法刺入。
零榆被惹得满目猩红,突然抽回手中的刀,正要再捅,却感觉到下唇被碰了一下,他下意识一舔,尝到了一丝腥甜。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却有些虚弱的声音,“看清楚你要杀的人是谁。”
零榆一愣,抬眼发现自己刀尖所向竟是方才那个领他去卧房的婢女。
婢女跪坐在灵堂中丝毫未动。
零榆摇摇头,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不多时复又模糊起来,直到有什么东西滴落,才回过神垂眸,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压根不知所措。
钱步雍抬手想扶起零榆的脸,却发现根本碰不到零榆,他无奈地看向自己身旁那个奇怪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憔悴,活像生了什么大病,他仿佛浑然不知,看也没看钱步雍,只向零榆伸过手,想替他把眼泪擦去。
然而零榆在那只手要碰到自己的脸时抬起头避开了,而后目光从那人脸上落到对方流着血的掌心。
方才谢生徒手握住那把双面开刃的匕首,此刻右手上多出了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零榆张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受到什么刺激似的口吐鲜血,一时也是狼狈不堪。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嘴边的血,察觉到身侧溢出的几缕黑气,然而面向谢生神色淡淡道:“方才一时不察,遭一些脏东西趁虚而入……”
谢生摆摆手,一言不发地缓缓起身,只是这一动作似乎耗费了许多力气,他稍稍踉跄了一下才站直。
钱步雍旁观闹剧,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先是向谢生道谢,而后对零榆干笑一声,“你这臭小子......被人污蔑半年倒是浑不在乎,竟才来看老夫。”
见零榆不答话,钱步雍续道:“这半年来,老夫本该投胎去,却被困在此处无法抽离。方才有个声音说是他将老夫变成如今的模样,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零榆仿佛被夺舍一般毫无反应。谢生猜他还未缓过神来,于是虚弱地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回答道:“钱府几乎每间屋子都贴了驱邪符,只是这些符纸遭人改动,原本驱邪的效用......现下也都成招阴引邪的了。”
“难怪老夫前几日见彭氏那屋里邪气冲天......”钱步雍摇头叹道。
谢生抬眼看向灵堂门梁上那张摇摇欲坠的符纸,正当他要抬手取下时,符纸因风而动,从门梁上飘落而下,落在了不知何时靠近的零榆手中。
他神色中带了点凝重,比起寻常不着调的模样正经了许多。零榆转身看向钱步雍,轻声道:“还有回光咒。”
“这是何物?”谢生奇怪道。
零榆将手中的符纸从中撕开,谢生这才发现这符纸背后还贴着另一张符纸。
“回光咒能使行将就木之人回光返照,亦能使死后不久的魂灵不致消散......”
钱步雍心下了然,微微颔首,“替老夫解了吧,自家的热闹也看够了,余下的老夫也管不了了。”
“钱夫子可还有话留给至亲之人么?”谢生忽然道。
“人死本就难与生人语,此亦有违天道。欲言之词已借梦托付,老夫早便该离去,多说无益。”
随着年岁渐长,有人愈发顽固不化,而有人却无所不可放下。钱步雍就属后者,既因回光咒现身,便护佑着子孙后代,然死便死也,儿孙自有儿孙之福祸,又有何可执着。
他释然一笑,苍老的脸上挂满无奈,末了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零榆......委屈你了。”
零榆忽然抬头,对上了钱步雍的目光。
那时自己偷听讲学被钱步雍抓了个正着,他不记得钱步雍后来说了他什么,只记得“你既来听老夫讲学,那得守老夫的规矩......在此地,老夫不唤你沛奴,予你一名——零榆......愿子零榆,无畏风雨,矢志不渝——”
......
从钱府出来后,零榆一直魂不守舍,谢生只好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直到零榆自一扇窄门进了一处废弃的宅子。
身后传来一声怪响,零榆转身一看,只见谢生以一个怪异的表情扶着木门,在门后他看不到的地方是一根竹竿倒下险些坏了一个小草棚。
草棚下一只黑猫伶俐地溜出来,溜到零榆脚边蹭了蹭,而后疑惑着这家伙是吃错药了还是何故,竟敢不搭理它。
见有外人在,黑猫若无其事地拾起它的脸面,一步一扭地往谢生身旁挪过去。
谢生倒是乖顺,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逗了逗猫。
直到听见零榆在房门口盯着他咳了两声,谢生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往那间房走去。
“你还养着它?”谢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那只黑猫跳上窗棂小心翼翼地看顾着两人,模模糊糊地想起新来的那人似乎于它有救命之恩,不过它毫不在意地抬起爪舔了舔,将那一月多前的事抛掷脑后。
零榆点起一盏烛灯,指了指一个矮塌,示意谢生坐下。
他一边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边道:“它本想跟着你的,只是当初谢大夫不告而别没带上它,它就只能赖上我了。”
谢生轻笑,见零榆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便收了笑,“我并非是要不告而别,只是说来话长......”
零榆神色淡淡,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说来话长就算了,不爱听故事——手伸出来。”
谢生听话地伸出右手。
方才他随手扯了一块布包住伤口,现下掌心那段布早已染满了血色。
零榆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揭开血布,一声不吭地处理起来。
两人一坐一蹲,在烛光的映照下静默无言。
黑猫许是觉得无趣,便跳离床边,自去玩乐了。
谢生好似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静默无声地盯着零榆。
零榆五官端正,睫毛细长,鼻梁高挺,半垂的眸子映着烛光犹如琥珀一般,按说是个讨人喜欢的俊秀模样,可偏生嘴硬刻薄,嘴里说的话若是不编一编,往往叫人扎心。眼前这十岁有六的少年人,把本有的意气风发剥去了不算,还偏要套上一层坚硬的壳子,把身边人隔离在外,好把自己伪装得如何如何深沉。
谢生没忍住,曲起手指将零榆垂于右脸的发丝勾至耳后,似有意似无意地拂过耳廓,激得零榆一下弹开,蹙眉喝道:“你做什么!”
谢生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端得一副无辜模样道:“我只是怕垂下来的头发挡你眼睛......”
话音刚落,谢生轻笑出声,笑得零榆一头雾水。
他丢下手里的物什,眉头一蹙,丢下一句“上好药了,你自己包扎吧。”
而后立马转身离屋。
谢生用左手抓起绷带缠了两圈,敷衍地扎好出门去,就见零榆在一旁扶着墙干呕。
“......”就碰了一下耳朵,不至于吧......
谢生走上前温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
零榆抬手打断他,“我只是......有点晕血。”
好吧,确实不怪我。谢生抬手轻轻抚着零榆的背,帮他顺气。
零榆缓好气息,转头却见谢生盯着自己的右耳后看。
这些时日在山间竹屋没怎么见人,零榆便懒得在耳后涂脂粉,印记所在的位置本不容易被看到,不过现下那红色印记应当是露了出来。
零榆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先前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红色印记?”
谢生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我曾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或许他也是你们银花楼里的人。”
他顿了顿,不等零榆开口便生硬地撇开话题,“方才你陷入梦魇的时候,嘴里叫着一个人名,你似乎还叫他......师父?”
零榆一愣,冷下脸,“怎么?谢大夫很好奇?”
谢生连连摆手,“抱歉,我无意冒犯。”
零榆眉头微皱,转而一挑眉,“罗涛——我七岁时拜他为师,魔道邪术、驱魂驭蛊......都是他教我的。此一类邪魔外道,他教着教着便走火入魔了。”
零榆见到谢生不忍的神情,轻笑道:“你不必如此看着我,若非你不是修士,我不可能告诉你这些。不过我懒得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也像罗涛那般走火入魔可就不好了。”
谢生问道:“你怎知我不是修士?”
零榆道:“你身上缠满尘业,若是修士,早就走火入魔千万次,谁敢让你修道?”
寻常人若是沾上如此浓重的尘业,身子早就受不住了,就如孟娘那般。可谢生虽看着病怏怏的,实则却未有五衰之相,又是为何?
零榆想不明白,懒怠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