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五条悟声音也静下来很多,他再次开口问我:“为什么用血邪咒?”
“整个高专最底层都被天元下了帐,不用血邪咒根本出不来。”
“你就那么担心他?”五条悟还是语气淡淡。
?他怎么会这么想。
我感觉胸膛里一股闷气横冲直撞,但还是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不是,我是担心你们两个,你们谁都不能死。”
“那你还护在他面前?”
“那是因为我有把握你不会攻击我。要是我护在你面前,他多半不会管。”
毕竟对五条悟来说,我还是他的同学,但对伏黑甚尔来说,他已经拿到了报酬,我连金主都不算,大概只是个无关紧要可以一刀砍掉的讨厌咒术师。
“真自信啊。”五条悟莫名其妙地感叹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什么?”我有些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对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挺自信的嘛。”他回头看我一眼。
这次我看到了,他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眼里却毫无笑意,甚至有隐隐的愤怒在涌动着。
我移开目光,解释道:“不,我是觉得你还没到可以随随便便杀掉同学的地步。”
五条悟的脚步一顿,随即又迈开步子,语气里带着戏谑:“是吗?这么说我比你还差远了。毕竟白川你是可以随随便便杀掉同学的人,对吧?”
阴阳怪气的,从刚才就阴阳怪气的。我明明说过我可以解释的。我有些委屈,小声地说:“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你。”
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你,我就不会再跑出来找你了。
我话音刚落,五条悟突然转身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摁在了墙上。他的另一只手没有挡住我的去路,可他的手劲很大,我根本挣脱不了。
随着动作,我的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墙上。他刚刚没控制自己的脾气,也根本没控制力道,那一下力度大得出奇,我眼前一下子一黑,强烈的眩晕感随之到来,然后才是钝痛感。
我感觉有温热而黏稠的液体从我的后脑向下流,慢慢地糊到我的头发上。
眼框一瞬间就热了起来,泪水在我的眼里滚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被我生生忍了回去,不至于狼狈地哭出来。
好痛。后脑勺好痛,被他攥住的手也好痛,肩膀上的擦伤也好痛,但是又不是只有受伤的地方痛。
被最喜欢的人粗鲁地对待了,被最喜欢的人讨厌了,好痛。
我的心里好像灌满了铅一般,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缓慢,带着难以言喻的钝痛。
“你没想过要杀我?好啊。那你知道刚刚他捅了我多少刀吗?他用一把可以解除术式的咒具捅穿了我的喉咙,还用短刀插进了我的额头。哦,对了,还有一开始的偷袭。”
他逼近我,让我看清他带着血迹的脸。“这都是拜你所赐。”
“如果我没有学会反转术式,现在尸体都凉了。你现在跟我说你没想过要杀我?白川,你可以不要总是撒谎吗?”
我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了痛呼与眼泪,真切地感受着眩晕感。
明明眼前一片模糊,我的大脑却格外清醒。然后我心里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解释,在那一瞬间全部失去了价值。
什么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明明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还那么在意他们的死活,甚至为此伤害了自己。
这好像并不值得。
我好一会没有反应,直到撞到后脑勺的眩晕感慢慢消失,再抬头,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好累。
现在,我只想回家,只想离开这里。
为了回家,我得平息他的怒气。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双手相交,弯腰到九十度,规规矩矩地向他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撒谎了,是我让你受伤了,我对此感到很愧疚。”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先回去,好吗?让我们先一起把这件事结束,好不好?”
多么讽刺。
五条悟看着我抬头,露出一张强忍着眼泪、强忍着疼痛、强装镇定的苍白脸色,突然一愣,身上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消了大半,松开我的手。
他刚刚捏的是我受伤的那只手,他一松手,刺痛一下子叫嚣着传来。我没有管,任由血滴答滴答流到了地上,溅开一小朵一小朵的花。
我向前迈步,强烈的眩晕感再次传来,眼前一黑,我顺着重力向前栽倒。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我,却被我一下子扶住墙躲开。
看着他的手,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觉得我立马去死才能消气吗?
整这一出又是干什么?
五条悟的手在半空中停顿,又收了回去,他就站在远处,等我那一阵眩晕过去,然后再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向前走。
来到帐的面前,我尝试性地伸出手,感觉到它对我的接纳。于是我和五条悟先后穿过帐。
在我进入的那一刻,喧嚣的辱骂声骤然停止,好像一部在播放杂音的影像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场面相当诡异。
教众们全部都被各种各样的咒灵困住,动弹不得。
他们在我进来的那一刻一齐抬头望向我,又恭敬地低下头,没有人说话。
没有血迹,没有人死去,我环视一周,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也很烦躁。我明明叮嘱过,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但他们还是自己冲了进来。
既然不听我的指令,就说明已经不再信服我了,可偏偏他们现在又一副恭敬的样子,令人心里有一股无名火。
更何况,我发现这里只是一般教众,知晓咒术界的干部都没有来。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一开始我做事没有做干净,给他们留了反抗的机会。
其实我很想甩手不管这些人了,反正钱都拿到手了,事情也办完了。可是我的良心又告诉我不能让这些普通人在这里失去性命。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头很痛。
“悟?!你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夏油杰看着狼狈的我们,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杰,这是怎么回事?”五条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瞟了一眼那群人。
“就在百穗去找你之后不久,这些教众突然就闯了进来,想要杀掉理子。我怕伤到他们,就用咒灵将他们束缚住了。”
我又感觉到了眩晕,于是扶住墙,同时和夏油杰交涉:“夏油,放开他们。”
“不行,他们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夏油杰拒绝了我。
我头晕气闷,心情也烦躁了起来,语气更说不上好。“请你放开他们。”
五条悟哼了一声,将胳膊搭到了夏油杰的肩上:“杰,你没看出来吗?百穗和这群人,好像关系很好呢~”
我盯着夏油杰。
你会怎么做呢,夏油杰?
夏油杰缓缓抬起手,紧抿了抿唇。
啊,是和五条悟一样吗。我的手摸进口袋,握住了小刀,在心里暗做打算。
哪怕再用一次血邪咒,我也得将教众们送走。他们都是普通人,绝不能在这里出事。
“我相信百穗。”他却这样说,轻轻将手一扬,咒灵将我的教众们轻轻放在了地面上,然后一下子消失。
我口袋里的手一下子放松。
教众们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有几个人跑到角落里捡了些东西。
“谢谢你,夏油,我没有恶意,原因我之后会解释。但是现在我想和他们单独聊聊。”我感激地看着他。
夏油杰一愣,随即笑道:“好。”然后他拉着不情不愿的五条悟后退几步。
我设下一个不透明的帐,将他们隔开。
“那是什么东西啊?”我皱着眉头指着他们手里带有咒力的铁条。
“大人,这是我们将笼子拆掉做成的武器。”有人回答我。
笼子?
啊,我关押咒灵的笼子。眼前这些细长的铁条原来是来自关押低级咒灵的那个笼子。只有关押那些低级咒灵的笼子,铁条才会这么细。
也只有这样的笼子,才能被非术师破坏。
所以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有了咒具就能破开夏油杰的防御吗?盘星教一直以来的非术师立场真是让他们过得过于天真了。
我一时气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在我面前跪下。有人道:“白川大人!求您了!让我们去杀掉星浆体吧!”
还在想这个。都到这种时候了不关心一下自己的性命竟然还在想这个。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还活着也只是因为夏油杰那点摇摇欲坠的善良?
“为什么要这样跑出来?我说过的吧,我不会让星浆体同化的,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有些激动。
亏我还特意不想让夏油杰与教众见面呢,结果现在的情况却比原来更加糟糕了。
“因为白川大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离开了。我们还以为大人将我们抛弃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那你们也不应该直接跑过去啊?我有和你们说过吧?你们明明知道他可以在一瞬间杀掉你们所有人!”我忍不住向他们撒气。
明知道是送死还非要去做,这一群人到底愚蠢到什么地步啊!
我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忍着恐惧将笼子里的低级咒灵放出来,又是怎样费力地破坏掉笼子得到武器,然后怎样来到这里,怎样面对一个实力强悍的特级咒术师。
他们可真是疯了。
人群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可是大人,那是我们的信仰。”
哈?
我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们。
他们观察着我的反应,发现我并没有惩罚他们的大不敬。于是又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响起了小声的附和。
声音由小慢慢变大,最后变得壮阔又整齐,像一座山一样要将我压倒。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真是疯了。
从前我觉得他们弱小,愚昧,无用,整日只沉迷在那虚无的迷信中。
我靠着任何咒术师都有的一点能力掌控了他们,肆无忌惮地用符纸交换他们手中的钞票,漫不经心地向他们许下“阻止同化”的诺言。
可他们真诚地信仰着那从不露面的天元大人,也因此接纳了来路不明的我,将我视作他们的希望。
或许是我太幼稚了,是我低估了信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