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坐在那里聊了很久，五条悟难得觉得心情这么好，一直和百穗笑个不停。
等他们回过神，冰沙已经变成了两碗凉糖水，彩色的塑料小勺整个浮在里面，要取出来就会沾得手上都是糖水。
“啊……”百穗有些可惜地举起纸碗，露出哭兮兮的表情。
“你还要吃吗？我再去买？”五条悟问她。
“不用了……下次我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再买吧。”她摇摇头，把手里的纸碗扔进垃圾桶，两个人开始默默地往高专走。
百穗一边走，一边开始尝试用新的方式去观察和思考世界。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令她感到新奇又困惑。
“悟，我想去一个地方。”走了一会，百穗抬起头看向五条悟。
“你说。”
“墓地。”百穗说。
“墓地？”他有些不解。
她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眼睛，五条悟立刻就明白了。
虽说他们在市区，但日本到处是墓地，想要找到墓地其实只需要步行十分钟。
不过五条悟并没有选择带她随便去一个墓地，而是选择去了附近有墓地的寺庙。
五条悟选择去寺庙的原因是这个墓地葬的大都是牺牲的咒术师，一方面是祭奠，一方面也是因为五条悟猜测百穗更想观测咒术师的灵魂。
寺庙早就关了门，不过这难不住五条悟和百穗。他们先后翻墙进入寺庙，然后由五条悟带路，很快就站在了墓碑前。
“真是个不小的墓园，好安静。”她看着这里。周围环境幽美，如果人死了就住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不错。
五条悟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一下用力拍上她的肩膀。“被我抓住的人不许动！我是世界上最强的超级大怨灵！”
哪有怨灵会这么称呼自己啊！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飞快地入戏，举起双手，故意做出惊恐的语气。“好好好，不会动的，怨灵大人快放过妾身吧。”
“一点都不害怕啊，不好玩。”五条悟撇撇嘴，自感无趣，松开她的肩膀。
“毕竟有你在这里啊。”她叹了口气，随即看向墓碑。“这里葬的都是咒术师吗？”
“差不多，不过也有不是的。”
百穗点点头，看着墓碑。“咒术师都会选择哪种丧葬方式呢？”
“火葬最多，因为咒术师死了之后是有可能变成咒灵或者咒物之类的，所以火葬更加安全。剩下土葬海葬的占少数吧，毕竟留下尸体还是蛮危险的。”
“悟喜欢火葬还是土葬？”她抬起头问。
五条悟忍不住想笑。“你是想说我自己？还是说我去给别人安葬？”
“都是。”
“我自己的话无所谓，毕竟死都死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呢？”百穗追问。
他手托着下巴想了想，最后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那就要华丽的吧！所有的都要最高规格，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五条悟大爷要抛下这个世界去开启新征程了！至少要一百个人给我守灵！每一个来的人都不许带花，而要给我带甜甜的东西！要把天皇叫来悼念我！”
他神采飞扬，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死亡，倒像是在说一场庆典。说到底，年轻而强大的五条悟还无法想象自己的死去，现在在说的“葬礼”有着半开玩笑的成分。
“真好。”百穗点点头。“悟真是一个好人。”
“这和好人又有什么关系？”五条悟撅起嘴。他只是开了个玩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发好人卡。
“一百个人守灵，手里拿着甜品悼念你，还要把天皇叫来，你的葬礼现场会变成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大家可能就不会那么悲伤了，最后留下的关于你的回忆是快乐的。”她认真地说。
“啊……说的也是呢。果然我是天才！”五条悟也笑了。
“那如果给别人安葬的话，你会怎么做？”
“嗯……”五条悟在她身边蹲下，语气变得认真。“我可能会选择土葬吧。”
“为什么？”
“想看的时候可以把坟挖开看一看腐烂到什么程度了。”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忍不住笑。
她有些嫌弃地捏捏他的手。“太恐怖啦！好脏的！而且刚刚不是还说土葬危险吗？万一尸体被偷走了怎么办？”
“能让我去安葬的人也数不出几个，谁敢偷？”他笑了。
百穗点点头，没有说话，于是五条悟继续自己的想象。
“我会给她穿上漂亮的衣服，买一副结实而宽敞的棺材，把她放进去，再把她喜欢的东西也放进去陪她，然后好好地和她告别，把她埋到土里，最后在外面撒些花种做标记。等我心里有一个秘密的时候，我就去告诉她。”他说。
他并没有说明自己以谁为例，但他其实是在想象着百穗的死去。
到那个时候，百穗会不会已经变成老婆婆了呢？还会和他有联系吗？还是说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她还会留在日本吗？
百穗跟着他的话想象着，想象自己穿上一身漂亮而华丽的衣服，被五条悟抱进一副棺材，周围全是亮晶晶的漂亮小东西，然后外面开满鲜花，五条悟时不时地去看她，于是忍不住漾起一个笑。
“听起来很不错。”她笑着说。
“确实很不错。”五条悟也笑了。
他们在黑夜中对视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与一双蓝色的眼睛融化在一起，令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浪漫。
死亡是人生中最后一件浪漫的事。他们还会各自走很长的一段旅程，最终因为死亡而再次聚集到一起。
百穗首先收回目光，将这暧昧的气氛叫停，然后进入正题，仔细地弯着腰一个坟墓一个坟墓地查看着。
百穗看了大概二十分钟，得出了几个假设。
首先，灵魂的形状与□□的形状是大致相同的。身体如果受到伤害，灵魂也会相应地受伤。如果术师生前失去了手脚，那么死后的灵魂相应的部分大概也会随之变弱。她能看出有的灵魂缺胳膊少腿的，有的灵魂则一块一块的，有的墓碑里甚至没有灵魂。
其次，总体上来说，死亡日期越近，灵魂就保存越完善，死亡时间太久远，灵魂就会变得很淡，以至于有的已经完全消散，不再在世上留下痕迹了。
不过，因为没有活人到死人的对照组，所以这些假设还需要验证。
那么……灵魂的图案呢？百穗能够看到每一个人的灵魂上都有着不同的图案，更准确的说，这些图案是由不规则的花纹组成的。
这些花纹代表什么呢？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向五条悟开口求助。“悟，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有哦。”五条悟走到第三排从左边数的第五个。
“这个人是咒术师，是宫城人，不过因为父母都去世了没人带她回家，所以就葬在这里了。她的术式是控制火焰。”
百穗捡起一块石头摆在墓碑前，仔细地观察着。
她蹲在墓碑面前，手摸上墓碑的字，在月光下辨认着。“她去世的时候才二十岁？”
“嗯。”五条悟点点头。
她沉默着用手擦了一下墓碑，擦下一层厚厚的落灰，立刻脱离刚刚的话题。“还有认识的人吗？你知道术式的那种。”
“嗯……这个，术式是控制木偶式神。”五条悟走到第四排从右边数第二个，摆上一块石头，“还有这个，是将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变形为动物的术式。”五条悟往左走了两个，又摆上一块，然后把术式告诉百穗。他继续走着，在很多墓碑边都摆上了石头。
“悟，你认识这么多人？”百穗有些惊讶。
“有的说不上认识，不过因为见过一两次，所以记住了术式。”
“是特意记住的？”
“这种事情不需要特意吧？记忆只是很普通地留存在脑子里了。”五条悟不以为意。
“会难过吗？”百穗问出口，才觉得这句话太过冒犯，于是并不期待他会回答。
“可能会——大概只有一瞬间，不过我会一直记得她的。”五条悟说完，发现百穗一直在看着他。“怎么，你觉得我很冷漠？”
“并不会。”她笑着摇摇头。“我大概能明白。人如果一直哭泣的话，就没办法继续生活下去了，那是死者不愿意看到的。”
“也有可能死者早就去新的世界了，根本不会在意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生者。”五条悟说。
“是呢。”百穗笑了笑。
她意识到自己又跑题了，所以低下头继续分析。
没有纸和笔，百穗就只能在脑子里记下这些图案。
灵魂的图案……代表着什么呢？百穗冥冥中觉得大概和他们的术式有关，毕竟从理论上来说，生得术式是属于灵魂的印记。
可是她一时之间又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
她咬住嘴唇，蹲在一个墓前埋头思考，牙齿无意识地厮磨着嘴唇。
突然，她的下巴被五条悟捏住了，她只能被迫松开自己的嘴唇。
“怎么了？”百穗有点困惑，因为被捏住下巴说话有些含糊。
“你在分析灵魂和术式之间的关系？”
“嗯。”
“你打算做咒术师吗？”五条悟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希望百穗能够继续在他身边，可是又不希望百穗因此而痛苦。
“嗯……可能吧，不过我也没想好呢。不管怎么样，如果我真的能分析出来，那眼前这些白不拉几的东西也算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不是吗？”
百穗当然不打算做咒术师，不过她也确实没想好该怎么办，就打了个马虎眼。
这不算说谎，对吧？
“那好吧。”五条悟站起来，随意地倚靠在身边的一块墓碑上。
百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灵魂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满了？”五条悟挑挑眉。
“不会，死者的灵魂都沉睡了，它们的生命已经结束，无法再对世界上的任何事作出反应了。”百穗摇摇头。
真有死了还不消停的灵魂，估计也早就成为诅咒了，而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吗。”五条悟这样说着，还是不再倚靠墓碑，自己站好。
“嗯。”百穗点点头。
她走到一边的土地，用树枝把刚刚记住的几个图案画出来，又把五条悟的灵魂图案也画出来，然后在下面依次标注术式情况。
她在一个说不清是什么的复杂图案下标注了五条悟的名字和术式。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的灵魂是这样的。”五条悟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图案。这画的是什么意思呢？花？是曼荼罗吗？剩下的弯弯曲曲的又是什么东西？
百穗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悟，看到的世界和常人不一样，你不会觉得困扰吗？”
“对我来说完全不会。而且，就算没有六眼或者灵视这些东西，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本来也是不一样的。决定我们看到什么的不是我们的眼睛，而是我们的大脑。”他笑着用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唯心主义？”她开玩笑地说。
经过一晚上的了解，百穗知道五条悟没有那么容易生气，所以语气上开始更加放松自然了。
“当然是唯物主义。”他还是笑着说。“你要否定人类聪明的大脑吗？”
百穗理解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再次陷入沉默的思考。
五条悟没再打扰她，自己走到一边。
过了一会，他觉得无聊，就去挨个观察这些墓碑上的照片和生卒年之类的信息。
再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百穗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跳到旁边的树上，找了根合适的树枝躺下，看她在那里一边思考一边写写画画。
他喜欢看她思考，就像过去喜欢她的凝望一样，令他感到安心、自豪、满足。
两个人在墓园里待了一夜，并没有感到害怕，气氛诡异的非常和谐。
直到天亮，百穗才惊觉时间的流逝。她有些不安地走到树下仰起头，看着五条悟这只爬上树的小白猫：“悟，对不起，都怪我害你没法好好休息。”
“没事啦，我又不困。”五条悟从树上跳下来。“怎么样，有成果了吗？”
百穗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自己在这里耽误五条悟一整夜，最后却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嘛，在我的意料之内，真的那么轻松被你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