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一个女孩在床前哭泣着，叫喊着，只给百穗留下一个背影。

病床上倚躺着一个人，明明天气很热，却还是戴着帽子，盖着厚厚的被子，看起来很瘦。

还有一个男人也坐在床边，他看起来很疲惫，在轻轻地拍着女孩的肩。

好熟悉。

这是自己的记忆吗？百穗站在原地，看着她们。

以前的自己，和以前的妈妈？

百穗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看，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走近她们，在病床边站立。

就像她所预料的一样，这只是一段记忆，一段影像，她们意识不到自己站在这里。

她弯下腰，端详着他们。

病床上的人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名女性。她面色枯黄，眼窝凹陷，瘦得好像只剩下一幅骨架，戴着氧气罩，输着液，紧紧闭着眼睛，看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大概是妈妈？

伏在床边哭泣的女孩留着短发，个子比现在矮不少，上衣是领子带着花边的白色短袖衬衣，下衣是黑色的及膝裙，版型流畅，面料上绣着暗纹，大概价值不菲。她的身材还没发育，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里面盛满了泪水。

这大概是自己？

坐在旁边的男人个子瘦高，似乎是因为一直在照顾病人，他的衣着潦草。他头发略长，随意地扎成了一个小尾巴，鬓角上有一些白发，下巴上留有一些胡茬，长了一双慈悲的眼睛。

这大概是爸爸？

百穗伸出手，抚摸着病床上妈妈的手，她想要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可是她并没有触摸到人类皮肤的实感。

啊，毕竟这是记忆不是现实。百穗看着那只枯瘦的手，有些遗憾地收回自己的手。

虽然并没有人特意提起，但百穗还是知道，自己的父母都已经去世。

爸爸？妈妈？

你们原来长这个样子。

百穗看着眼前的他们。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百穗茫然地看着他们，希望能听他们说说话。

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百穗都只能听到那个小小的自己的抽泣声。

“……妈妈。”*百穗忍不住对着病床上的女人喊道。

妈妈，我好想你。你能看看我吗？

意料之内，她的妈妈还是没有反应，只是闭着眼睛艰难地呼吸着。

医生走了进来，男人和女孩都站起来，看着医生，于是百穗也看过去。

“……今天差不多了……对……做好心理准备……”*百穗在模糊的话语中听到了这些话。

医生走后又过了一会儿，妈妈终于睁开眼。她很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回……家……回……家……”*

似乎是她的话起了作用，眼前的场景从病房变成了一处带花园的建筑。这栋建筑像童话中的城堡一样美，外面却围满了高高的栅栏，看起来很不协调。

百穗没有将注意力分给这奇特的建筑，而是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妈妈。

她的心中已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感。

妈妈微微地颤动自己的手指，立刻就被女孩注意到。女孩小心地托起妈妈的手，用那只手贴着自己的脸。

那只手的指甲盖泛出青紫色。百穗知道这是死神到来的征兆。她只能无声又无助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妈妈睁开眼，看着女孩。她想要说什么，可是说不出话。她努力了很久，才张开嘴，随后说出一句百穗预料不到的话。

“你要幸福……好好活着……”*

！

百穗猛地惊醒，一身冷汗地从病床上猛坐起来，大口呼吸着空气，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她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心脏处传来被撕裂的疼痛。

“百穗，你感觉怎么样？”身边是硝子的声音。

“硝子！”百穗抓住她的手，无助地捂上自己的心口向她求救，“我好难受！”

“别着急，哪里不舒服？”硝子皱起眉头。

“我的心好痛！”百穗喊道。

“心好痛？”硝子愣住了。

在百穗昏迷的这段时间，她对百穗做了全身检查。除了百穗之前就有的那些毛病，以及……之外，硝子并没有查出百穗患了什么心脏方面的疾病。

“那我再给你检查一遍吧。”硝子说。

“……不用麻烦了。”百穗慢慢回过神来，微微蹙眉。

自己已经醒了，而不是在那个梦里。自己也没有记忆了，而不是在地狱里。

自己当然会幸福地活下去。

当然。

“诶？还是检查一遍吧？”

“不用了。”百穗摇摇头，问硝子索要纸巾，然后将自己的脸擦干净。

她对硝子笑笑。“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有些被吓到了。”

“是这样啊。”硝子点点头。“那你现在好了？”

“好了。”百穗点点头，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

“那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别的地方哪里不舒服？”

百穗歪着头想了想。“没了。”

硝子告诉她，她晕倒了一整天，也发烧了一天，现在已经退烧了。

百穗对这一点并不意外，毕竟摘下颈环后自己就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百穗晕倒是因为突然解开咒力的限制，过大的咒力给很长时间都没有接触咒力的身体带来了很大压力，所以身体选择了罢工。

现在咒力渐渐按照正常咒术师的咒力运转方式运转起来，身体也就恢复了正常。

“是这样啊。”百穗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像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

百穗有些心虚，最后还是选择开口。“硝子，我的眼睛好像……”

“好像什么？”硝子问。

“嗯……怎么描述呢？就是，眼前总是有白色的东西出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百穗笑得更心虚了。“一开始就有。”

看到硝子皱起眉头，百穗连忙说：“我不是故意不和硝子说的！是因为一开始不是那么严重，我也就没管，但是逐渐逐渐……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嗯……大概是，看人的时候有，看小鸟的时候也有，看小胖达的时候也有，是白色的块状的，不过，别的地方有的也能看到，学校的小河里啊，地上啊什么的，都能看到，不过不如看人的时候明显。”百穗一边思考一边说，觉得自己形容得有些抽象，就对硝子歉意地笑笑。

硝子抬起头想了想。“嘶……你看到的不会是残秽吧？”

“我曾经看过悟祓除咒灵的样子，咒力和残秽这些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硝子皱起眉头，把百穗的眼睛又上下左右地检查了一遍。除了有点近视，百穗的眼睛在生理上确实没有问题。

排除了生理上的问题，那就只剩下那一种五条悟曾经猜测过的那种可能了。

硝子给五条悟打了电话。

五条悟当时正在执行任务，百穗一直等到晚上，五条悟才回来。

“我回来了！”五条悟还是像往常一样开朗地打开门，随后整个人一个滑步，模仿动漫角色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中二至极的入场姿势。

“可以小点声吗？”硝子不满地扬起眉头。

“抱歉抱歉！”五条悟不在意地吐舌，随后一下子坐到了百穗的床边。“百穗，你感觉怎么样？”

百穗倒是很平静，习以为常地往旁边挪了挪腿，看着五条悟。“除了眼睛之外的地方都和往常一样。”

“是这样啊。啊，关于眼睛的事，我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哦？”

“是怎么回事？”百穗好奇地凑过去。

然而五条悟却并没有回答她。他稍微后退一点：“我肚子饿了，我们先出去吃饭吧！”

“好。”百穗顺从地点点头。

“也就你忍得住。”硝子叹了口气，对百穗说。

“嘛嘛，毕竟悟执行任务很辛苦啊，而且我也饿了。”百穗有些不好意思。

五条悟想叫上硝子，可是硝子忙的很，拒绝了他，于是就只有百穗和五条悟一起外出觅食。

觅食完毕，五条悟又盯上了路边的沙冰。

“明明都到晚上了还是这么热，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站在街上，百穗热得一直拿着手里的扇子扇风。

“毕竟现在还是夏天呢，不过也快要过去了吧。”

五条悟看了一眼路边叶子尖端微微变黄的绿化树，把手里的沙冰递给百穗。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夏天。

“真希望快点到冬天。”百穗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喜欢冬天吗？”

“不。到了冬天的话，我可以帮大家庆祝生日，还有圣诞节和新年，还会下雪，想想就令人高兴。”百穗笑着数指头。

她还从来没给他们庆祝生日，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节日，所以觉得这些是很有趣的事。

五条悟想说，或许生日那天他们也不一定有时间聚在一起庆祝，不过看着百穗的笑脸，他还是没有说。

他们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一边吃沙冰一边聊。

“悟，所以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虽说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觉得你看到的那些白色的东西，大概是灵魂吧。”五条悟把一勺冰沙塞进嘴里。

“灵魂？”说实话，百穗并不相信灵魂这种东西的存在。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那么人死后，灵魂又会怎么样呢？

“活着的东西有灵魂我还能理解，可是有很多地方，明明没有人或者动植物在。”她歪歪头。

“是哟，那可能是已经死去的生物的还未消散的灵魂吧。”五条悟晃晃手里的勺子。

百穗把勺子含在嘴里，有些困惑地看着周围的事物。“难道悟也能看到灵魂？”

“嗯……只有极少数人的能看到吧。”五条悟想了想，笑着看向百穗。“准确的说，能明确分辨形状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剩下的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受到」。”

百穗总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答案就这么简单？世界上真的有那么那么多的灵魂在？

“能看到人的灵魂又有什么用？”

“怎么说呢？大概是和我的六眼一样的另一种视物方式？比如说，当肉眼视力达到极限的时候，这种「灵视」就能帮助你看清东西什么的。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有用的。”五条悟自己给这种视物方式起了名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在七海和灰原执行任务的那天晚上，百穗或许看到的就是他们的灵魂。灰原在她的眼里突然一暗，应该就是因为被咒灵咬到了。

灵魂。

灵魂。

百穗首先看向面前的五条悟。

一团白色、浓郁的雾流，像小河一样在五条悟的身体里流淌。

这就是五条悟的灵魂。

百穗看向旁边的树木。淡淡的白雾星星点点的在枝叶间呼吸着。

眼前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百穗把沙冰递给五条悟，自己蹲下去，看向树木下的土壤。

黑夜里，树木在土壤下投下了阴影，百穗的“肉眼”难以分辨土壤的具体情况。可是，百穗看到了一个个极其微弱的移动着的小小白点。

百穗努力分辨着白点的形状。过了一会，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啊！是蚂蚁啊。

原来像蚂蚁一样渺小的东西也会有灵魂啊，真是有趣。

五条悟看着百穗露出微笑，自己也笑了起来。

百穗的笑容真的太令人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