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百穗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铺着白色的方砖。
很明亮。
这里是哪里?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
百穗觉得脸有点痒,摸了一下,发现上面盖着纱布,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胳膊和肩膀上缠着绷带,呼吸时还能感受到身体各处浅浅的钝痛。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机器。
百穗想要起身,可是浑身上下的疼痛一下变得尖锐起来,好像被许多针在扎一样。
“呃……”
她在那一瞬间痛得冷汗直流,差一点就要倒回去,却还是硬撑着坐起来。
这间房间里还摆着一些在平常病房里不会有的东西,比如手术刀,各种型号的,摆在托盘里,还有一些随意的放在笔筒一样的东西里。
她扭过头,透过窗户向外看,周围都是山,望不到尽头。
百穗掀开被子,缓慢地坐在床边,抬头一看,自己还在输液。
凉凉的,有一点点痛,不喜欢。
她自己拔掉了点滴。
轻轻地下床,她下意识拿了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手术刀握在手里,开始探索房间。
窗外有几座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还有鸟居一样的朱红色建筑,远的地方被树木遮住,大概能判断是一片草地。
房间里有一面方镜子,摆在办公桌上,她走过去,有些好奇地看镜子里的人。
一头黑色的长发,看起来护理得不太好,乱糟糟的,还有白发和分叉。眼睛也是黑色的,睫毛很长,额头上和脸上都有纱布。
她眨眨眼睛,伸手把纱布扯掉,露出一张受伤的、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谁?」她疑惑地望着镜子。
「我是谁?」
「我不记得了。」
脖颈上,胳膊上,腿上,这具身体被纯白的绷带包裹得密不透风,四肢从宽松的病号服里伸出来,瘦弱又纤细。
绷带下面是什么?还是伤口吗?
想知道。
她抿抿嘴,将手里的手术刀放下,把胳膊上的绷带解下来。
好多的伤口啊。
在残破的皮肤上,布满红的,紫的,青的伤口和伤痕,还有着血痂和裂痕,像破碎的石膏雕塑一般。
感受到躯体的拘束感,她将病号服的衣服扣子一颗颗解开。
果然,里面也是绷带,在小腹位置打了结。
这里的也想解开。
她忍着痛将结扯开,又一圈一圈地将绷带绕下来。
大概是背部的伤口裂开了,绷带上已经染上了血迹。
她伸手摸了一下,不喜欢这种湿漉漉又有点黏腻的感觉。
一圈,一圈,一圈,绷带渐渐从下向上散落,露出小腹……
“吱呀——”百穗没有注意到有人打开了门,直到来人已经进了门,她才茫然地抬头,百分百迷茫的眼神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
对方是一个白头发的高个子少年,一身黑色制服,戴着墨镜,还抱着一大纸袋的甜点。
啊,眼睛好好看,好蓝,像最好的天气里翻腾的大海一样。
五条悟似乎也没预料这样的情况,直接愣在了原地,漂亮的蓝眼睛一眨,宝石就消失再出现。
百穗觉得他好美。
他终于弄懂了情况,迅速转身出去将门关好,然后隔着门喊:“我去叫硝子。”
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么美!!
要逃走了!!!
百穗没有管敞开的衣服和散落在地的绷带,抓起小刀就着急地向外跑,拉开门,他的身影已经到了拐角,即将消失。
百穗只好用尽力气大喊:“请、请等一下!!!!”
她大喊完那一句才意识到被撕裂的疼痛,整个人蹲到了地上去,又痛得站起来微微弯腰,佝偻着身子,痛得眼前一片模糊,连呼吸都想放弃。
五条悟听到百穗的喊声,脚步一下子顿住。
虽然现在回头很冒犯,但她竟然追出来了,还让自己等一下。
他停了几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然后转身向她走过来。
一步,一步,最后停在她面前。
他把甜食放到地上,把外套披到了百穗的身上,然后思索了一下要从哪里下手才不会碰到她的伤口。
“你别生气。”最后他抿抿嘴,轻轻地像抱一个孩子一样将百穗托抱了起来,她的视野一下子拉高,可以看到他细软的白发有些骄傲的上翘。
“哪里不舒服就一会和硝子说,别乱跑。”他转身又要走。
“别走······”百穗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声音飘飘悠悠的,因为疼痛带着哭腔。
五条悟背对着她,做了个深呼吸才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身上的气息好危险。
好可怕。
眼睛,眼睛好冷。
他要把她压倒了。
白川百穗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给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太多信任。
于是她后知后觉地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瑟缩一下,摇摇头。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伸手过来:“你怎么了?”
“我,我······别过来!!”百穗颤抖着,徒劳地用尖锐的手术刀抬高,指向他。
五条悟看向她正在因颤抖而晃动的刀尖,将手在半空停住,整个人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然后像投降一样举起两只手。
“抱歉抱歉,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在这里你是安全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尽管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威胁性,百穗还是没有回答。
五条悟很有耐心,渐渐地,百穗的呼吸平稳下来。
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又向前走了一步,始终举着两只手,然后又向前走了一步,在百穗面前蹲了下来。
百穗的小刀随他的动作慢慢下移,然后准确无误地指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可是看起来也很脆弱。扎到这里会流血吗?
他被百穗的行为逗笑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好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他身上的气势完全收回去了,仰头乖乖地望着她眨眼睛,好像一只大猫在刻意向她展示自己温顺的一面。
百穗想要张口,大脑却是一片混乱的。
他也没说话,就那么勾着嘴角,静静地看着百穗。
她有多久没有说话,他就看了她多久。
最后,她茫然地组织了一句话:“你是谁?”
他笑出了声,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是什么玩笑?我是五条悟啊!”
白川百穗点点头,把这三个字过了一遍脑子。
“那,那我是谁呢?”她继续茫然地问。
他的笑容直接凝固在嘴角。“喂,别开这种玩笑啊。”
百穗缓慢地摇摇头,朝着他眨眼睛。“我真的……不知道。”
这时,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孩子打开门:“五条,你那些零食放在那里是想要被我当垃圾扔掉吗?”
她走进来,眼神在百穗敞开的病号服,散落的绷带,袒露的小腹以及蹲着的一大只五条悟之间来回飘忽,最后定格在百穗指着他的小刀上。
最后她恍然大悟了,直接掏刀:“五条悟,你个人渣!这也太过分了吧!百穗,你应该直接扎他!”
百、穗?那是谁?病床上的女孩困惑地歪歪头。
五条悟直接窜了起来。“等等等等!不是我干的啊!别!真的不是!冤枉啊!”
“不说实话就把你那玩意切掉!”短发女生的表情阴狠至极。
百穗困惑地地看着两个人。
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五条悟一个漂亮的转身,轻松握住女生拿刀的手,仿佛之前的逃跑都是玩闹。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衣服和绷带可能是因为沾血了吧,反正都是她自己弄开的。”
“所以你那什么姿势?”
“那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百穗她失忆了,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自己。”
短发的女生愣了一下,把手抽了出来,走到百穗面前,指着自己:“百穗,你还记得我吗?”
面对女生担忧的眼神,百穗徒劳地在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脑中检索一下,只好带着点腼腆的笑微微摇头。
于是家入硝子叹了口气:“我叫硝子,家入硝子,是你的同学。”
百穗不好意思地开口:“你好,家入硝子。”
她似乎一下子无语了,语气里还带点委屈:“你那什么叫法?”
“啊……”百穗轻轻地啊了一声,不明白她的意思。
“同学直接叫名也没关系。”
“哦,哦,你好,硝子。”她有些窘迫,赶紧改称呼。
“那个人渣,叫五条悟,也是你的同学。”
“你好,悟。”百穗又抬头,也像和硝子一样和他打招呼。
百穗失忆了,这应该是件很大的事。
自己可能无法知晓她的秘密了。
可是看着她纯然的、毫无忧虑的眼睛,五条悟又觉得有些高兴。
如果连她自己也忘却了那个秘密,那他可能就没有非要知晓秘密的必要了。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呢~”五条悟听到百穗这么叫他,格外高兴,牵起她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又松开。
‘第一次见面要说这个吗?不对,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百穗犹豫了两秒,刚想也说一句,就被硝子打断了。
“至于你,你是······”
“白川百穗,从中国到日本来学习咒术的。”五条悟兴奋地抢答。
“哦。”百穗迟缓地点点头,然后问他:“‘咒术’是什么?”
“咒术就是······啊,要不先让硝子给你治疗一下?硝子,失忆的事也拜托······”
“要是反转术式有用的话第一次就该有用,我可以尽力查查原因,治疗恐怕不太行。”硝子皱着眉,还是走过来尝试。
之后硝子给百穗做了治疗和一系列检查。
很神奇。
在百穗瞪着眼睛看慢慢愈合的伤口以为是魔法时,硝子很平静地说,那就是咒术。
可她还是不懂。
咒术是用来治疗的吗?
“失忆可以由三种情况造成。第一种是物理上的,患病或是受伤造成的,基本可以排除。”
“第二种是心理上的,由于突然遭受某种刺激而引起的心因性失忆症,但那一般只会失去某一段特定的记忆,完全失忆的非常少,但是没法排除可能性。这种是有通过外部刺激恢复的可能的。”
“第三种就是咒术,通过某种术式或咒具强制剥夺记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很难做了。”
“我比较倾向于第三种。”家入硝子以这句猜测来结束自己的分析。
“第三种的话,现场的残秽被特意清理过了。非要说的话,难道是百穗那个对灵魂生效的术式产生的影响?”五条悟戴着墨镜,仗着自己的一双长腿倚坐在桌子上,而百穗早就饿了,窝在病床上吃着五条悟带的甜点。
五条悟继续分析:“有没有可能是第一种?在出事之前,她的行为有点怪。”
“她脑部没有受伤,患病的话……那种程度还不至于一下子丧失所有记忆。再说了,作为咒术师,举动偶尔疯狂一些才是正常的吧?”家入硝子并不认可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