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放在门外的包裹里,明明没有钱财。
一种拨开层层迷雾,逐渐窥见真相的感觉在冀星洲脑海中发酵,事件逐渐向一个他认为不可能的方向飞驰而去,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游长海后来送过来的东西里,有和第一个包裹一样的药,当时他还以为是巧合。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冀星洲迅速收拾好表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对游雪馨说:“即便是要借助外物,在下也绝不会以这种卑劣的方法向上爬,三小姐不必再说了。”
游雪馨就是喜欢他这铁骨铮铮的模样,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反正他卖身契都在游府,煮熟的鸭子总不能飞了。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看你还算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再会。”
话音一落,她带着秋月施施然离开了东厢房。
冀星洲目送她们走远,确保二人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后,立刻转身关上房门,拿起两个包裹打开,神色复杂。
游长海到底想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暗中派人来送包裹,还特地卡在三小姐的丫鬟后面,是他一早就知道三小姐会这么做,还是纯属巧合。
替三小姐办事的丫鬟偷偷来的,游长海如果真的知道,岂不是在三小姐身边安插了眼线。
他有这种本事吗?
就在冀星洲苦思冥想的时候,他的房门再一次被扣开,是游长海身边的杨宇。
“冀星洲,来了贵客,三公子找你过去伺候。”
冀星洲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游长海身边又不缺人,怎么专门让他去伺候,何况是贵客。
杨宇没给他犹豫的时间,忙不迭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扯。
“是好事,和上次不一样,快跟我走,一会儿贵人走了你去也没用。”
杨宇是个心性单纯的好人,凭借着一身蛮力,从没有人敢欺负他,没被选到游长海身边的时候,就在这东厢房的下人里面混得不错。
也用这身蛮力为自己讨过几次公道,出于对他的信任,冀星洲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过去了。
三春园正厅。
一位面容陌生的男子正坐在游长海身边吃点心。
走得近了,冀星洲听见二人似乎正在讨论之前赏花宴上的事。
“我的位置实在是太偏了,眼神也不好,这才没有认出您来。”
“认出来就要像现在这样叫‘您’了。”魏文耀吃完一块酥饼拿起一旁的手帕擦拭手指,神色中满是无趣,似乎对游长海刚刚的话不太满意,“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喜欢这些。”
“是。”
游长海现在想起来当时众人狂热的场面依旧想笑。
“冀星洲,去给魏公子倒茶。”
魏文耀仔细端详一遍来人,眉峰一挑,快人快语,对着游长海说:“专门把他叫过来,是你那个差点把你弄死的心上人。”
游长海听见前半段心中便已经隐隐有不妙的预感,听见后半段顿感下半身一凉,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抬高嗓音反驳:“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瞄冀星洲。
冀星洲也是满脸震惊。
坏了,坏了,男主最讨厌这个事情了……
怎么大佬也关注这种八卦,游长海的眼中隐隐透露出绝望的死气,这种事是可以当众说出来的吗?
道德在哪里?廉耻心在哪里?
游长海郑重其事地对着魏文耀大声强调:“我喜欢女子,只喜欢女子。”像是生怕男主听不见。
魏文耀的视线在游长海激动得通红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游长海身上,大发慈悲似的对他说:“手伸出来。”
冀星洲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魏文耀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他的手腕是,灵力钻入冀星洲的身体,游走过全身之后又回到他手中。
“是个好苗子,应该会有长老中意你,过些时候宗门选拔,你也去吧。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每年宗门都会收到无数天赋卓绝的弟子,但能走到最后之人寥寥无几,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魏文耀问游长海:“满意了?你让他来不就是想问这个,让他下去,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你陪我聊聊天。”
虽然知道男主的天赋肯定是万中无一,但真正听见魏文耀说出口,尘埃落定之后,游长海依然喜笑盈腮,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对冀星洲摆摆手,让他离开。
冀星洲近乎茫然地经历着一切。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这位魏公子的每一句话都出乎预料,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满心欢喜的游长海,心中百感交集。
杨宇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游长海,见他迟迟没走,主动上去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走了。
冀星洲走了半天,游长海依旧在傻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和魏文耀说几句话就走神。
一次,两次,三次……
魏文耀曲起手指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快速地敲击几下,没好气地问:“我让你和我聊天,你别一直想着情郎。”
“我没有情郎。”游长海再次强调。
“那你刚刚在想谁?”
“在想……”
在想自己终于为男主的人生推动重要的一步,这一步足以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而他,游长海,是最大的功臣。
有了这层情分在,男主之后一定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翻身炮灰把歌唱。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忍不住想笑。
这不能怪他,任谁知道自己以后会被剁掉的老二,现在大概率已经保住了,都会从心底里发出真心的笑声。
魏文耀从鼻腔发出一声“哼”。
“又不是你自己,这么高兴做什么?”
“我一直都不能修炼,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没什么好失望的。”
话虽如此,但游长海还是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毕竟他穿过来也没多久。
一个二十几年都生活在现代社会,坚定地信仰唯物主义的人,突然来到一个可以修仙御剑的世界,心中如果一点都向往都没有,那才是不正常。
但原著中,原身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修炼天赋的小炮灰,只在前期有一点点戏份。
游长海心中还是有一小点可惜的。
但他也算得上幸运,至少出生在一个有爹娘疼爱,家境富裕的地方,不必挨饿受冻。
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东厢房。
冀星洲呆坐在房间的床上,慢慢消化着刚刚接受的爆炸性消息。
他可以修炼了,那位贵人还说他天赋不错!
如果真的能顺利进入宗门,家里就不用这样紧巴巴地过日子了,爹娘一定会很高兴。
二少爷居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机缘。
他似乎,是真心的。
冀星洲没有忽略那位魏公子检查完后,游长海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绝不是装出来的。
那位魏公子说,他是游长海的心上人时,二少爷惊慌失措地看一眼自己,是在担心我会厌恶他吗?
冀星洲反复咀嚼魏公子话中的意思,关注到某一句话的时候,不禁从床上坐起来。
差点把他弄死……
是了,虽然他当初对自己做了许多龌龊的事,但他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自己不应该再纠结这件事了。
只要他不故态复萌,那件事,就当过去了。
他在狭窄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无论如何都无法疏解胸中激荡的的心情,赶忙找管事的告假,说家中有变故。
管事的一听也没有刁难他,爽快地放人离开,冀星洲心知肚明,这里头多少有游长海的面子在。
他满怀激动地赶回家。
他家的房子其实不算小,爹娘的工钱也能称得上是中上等,但孩子太多,爹娘培养起来十分吃力。
“爹,娘!我回来了。”
开门的是四妹,尚未及笄,头发整齐地梳上去,扎成双髻。
“大哥!你怎么回来?”四妹十分意外,现在不是什么特殊的时间点,游府怎么会突然放人回来,她转头朝里面喊,“爹,娘!大哥回来啦!”
冀父冀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二人想起之前他被罚月钱,还以为他被游府赶出来了。
“你是不是被游府赶出来了!哎哟二少爷看上你,你又不委屈,跟着他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这样以后家里怎么办?”冀父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二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与指责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在冀星洲身上,将他浇了透心凉,脸上的笑容淡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么重要的事,爹娘肯定会高兴的。
“没有,我是请假回来的。”他鼓足勇气对爹娘说,“今天府里来了一位贵人,二公子请他给我检查,他说我天赋不错,会有长老喜欢。”
四妹在旁边激动得两眼冒星星。
没等爹娘发话就拉住冀星洲的手,彩虹屁不停地从嘴巴里冒出来:“我们家要出仙人了!大哥你太厉害了!这么本事,还长得特别好看,好看地都不像我们家里的……”人。
冀父一把抓过老四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打断她:“行了!你没有功课要做吗?这样懒惰,日后如何成才!还不快回去!”
老四被骂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辩解:“我在过来开门之前一直在做功课的,只有这一会儿……”
冀母也呵斥她:“还不快回去!”
“好……好吧……”
冀星洲确认自己看见四妹眼中闪过一丝泪花,但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爹娘似乎并不高兴。
老四一走,冀父冀母便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对冀星洲说:“这件事你别想了,家里供不起,你还有五个弟弟妹妹要养。”
冀星洲无法理解:“如果我入了宗门,挣的钱会比现在多得多,不会拖累家里,你们不是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一个仙人吗?”
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也是你们的孩子啊……
冀父语气冷淡又讽刺:“我问你,你的卖身契打算怎么拿回来?那是一点点钱吗?”
“我……”
游长海的态度太过友善,以至于他甚至忽略了这一点,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一定会为自己解决这件事。
冀星洲不可能放弃这么珍贵的机会,只要能进入宗门,这些都是小事。
他向爹娘保证:“这件事我会解决,不会让家里出钱。”
“你说能解决就是能解决吗?”
二人根本不信,不论冀星洲如何说,他们都持反对态度。
旷日持久的争吵引来了正在书房做功课的老二。
四妹说大哥要去修仙了,爹娘他们一定是在讨论修仙的事。
他悄悄靠近三人所在的地方,藏在一个视线盲区,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传入耳中的内容却与香香的截然相反。
“不行,你要是一定要去,就别认我这个娘!”
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强撑着听了一会儿,最终害怕地跑走了。
书房里,四个弟弟妹妹听见声音还以为是爹娘,下意识地把头埋下,装出一副用功苦读的模样,眼睛余光一瞄,发现是二哥,立刻跑过去团团围住。
三妹性子活泼,第一个冲上前来问:“二哥二哥,怎么样,大哥是不是要去当仙人了?!”
老二没回,让他们回位置上做功课。
老四看了一眼二哥,知道爹娘一定是不同意,垮着一张小脸,不见笑容。
冀星洲看着满地狼藉,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有天赋修炼,落在谁家里都会敲锣打鼓地庆祝,偏偏自己就成了这样。
“你要是去也别认我当爹了!我们就当从来没见过!出去别说认识我们!”
“我……”冀星洲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好”字。
“好……好……就当,我们从不相识。”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什么枷锁从身上迸裂,脱落,二十多年来一直围困他的东西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