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的血沿着冷刃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的手臂横挡在刀下,看来还未彻底死去。
“小姑娘,你很有天赋,若肯拜我为师,我或可饶你一命。”
他的血落到地上,一方青草片刻间皆数枯萎糜烂,效果斐然。
难怪蛊虫进不去他的身体。
她继续用剑压制他,摘下他的手套,发现他的手竟与脸色一般青黑,其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令人反胃作呕的脓包。
恐怕此人全身上下都是剧毒,她想。
“若我拜你为师,岂不变得和你一样丑陋。”
白清微收回刀刃,打算赶紧溜走,不料接下来,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
“好容易遇到个好苗子,我赤蝎一门终于后继有人,姑娘想走,除非等老夫死了。”
他不依不挠,怎么也不肯松开。
就在白清微思考要不要砍断他一条手臂脱身之时,师兄醒了过来。
“放开她。”
他持剑走来,长身玉立站于檐下,面容隐没在黯光里,声音凉透了空野。
师倾义闻言,古怪的笑了起来,“慕公子,若你能将慕宴老侯爷带过来,我就放了她,否则,我便将她做成药人。”
他在逼师兄做选择,可是也太无聊了,师兄怎会为了救她而放弃老侯爷。
白清微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师兄,“别中了他的诡计,现在就走,毒气马上就要蔓延了。”
他默然看了她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白清微松了一口气,被师倾义带入里面的一间堂屋。
“小姑娘,你看那个男的多不好,世间男儿多薄情,你何不弃暗投明?”
师倾义一边说,一边在屋中翻翻找找,好半天,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她,刺耳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会怨他,那是他的义父,他选择救他理所应当。”
白清微蹙了蹙眉,抱起手不耐的别过脸去,“快把解药交给我,不然我现在就端了你的老窝。”
“啧,小姑娘家家的说话怎么这么冲,这样吧,你把这东西吃了,我就把解药给你,如何?”
白清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瓶子,将里面的药丸一口气都吞下,正要说话,腹中突传来一阵剧痛。
“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这东西死不了,可是上好的宝贝。”
师倾义不理她,自顾自坐回竹椅上,白清微痛得在地下连连打滚,别无办法,只好退一步求饶道:“好先生,我答应拜你为师,快给我解药,不然我就要死了。”
“呵,果然是不打不行。”
他得逞的轻笑一声,接着将一个瓷瓶抛给她,白清微立刻将它打开放到嘴里,结果口腔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白清微忍不住恼火。
“臭老头,你给我吃了什么!”
师倾义开始慢悠悠弹琴,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一点也不在意。
“叫我什么?”
“臭老头!”
“什么?”
“臭老头!你耳朵聋啦!”
“再说一遍。”
“师、师父……”
迫于淫威,白清微不得不咬牙忍耐。
从此,他院中端茶倒水,洗衣洒扫,白清微无一不干,这还不算完,他竟每日都逼她吞服毒药,还美曰其名是教学内容,且她每日只吃一餐,顿顿都是没有营养的烤红薯,人都快饿没了。
白清微好几次想跑,可惜总是因为迷路而在半路就被抓回来,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含恨忍耐。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她由最初的被无数次毒到开始,渐渐转变为想方设法毒到他,在师倾义的衣食起居中,白清微想尽办法暗中下毒,但可惜他的命太硬,怎么都死不了。
不知不觉,她修为竟然大有突破,步入了凝元境。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开启搬灵窍,寿元上限也将多达千年,在修真界也算成为强者之流。
以她之力,完全可以彻底杀了他自由离去,但如此一来,解药又无法得到。
白清微原以为如果师倾义不死,她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直到那一天,师兄回来了。
除此外,跟来的还有许久终于苏醒的幕老侯爷,慕宴。
她本以为大家仇人见面,少不得激烈打斗一番,可没想到大家都很冷静,冷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白清微尚弄不清楚情况,决定先站在门内张望一下,师父并没有拦她,只是路过她时,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那眼神中精准地捕捉到几分嫌弃之意。
臭老头。
白清微在他背后悄悄挥舞了几下拳头。
师倾义出去后,一言不发的和慕宴并肩离去,而慕韫对此没有半分异议,居然就这样任由他们从眼前经过。
这一定是错觉。
白清微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他站在阶下,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总觉得很勉强,很疲惫。
他一字未说,接走了她。他们镇上住了几天,他的神色过于平静,对于老侯爷的事只字未提。
几天后,白清微按捺不住好奇心,再次回到赤蝎门。这里哪里都没有变样,只是竹林里,多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
两人生前似乎打斗得很厉害,胸口和腿部全是大大小小的剑伤,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二人竟是慕侯爷和师倾义。
白清微捂住唇,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久久不敢相信。
慕侯爷死了,慕韫今后该怎样面对此事。
在她还在犹豫该不该将此事告诉他时,他已经悄无声息的跟来。
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染了胭脂一样,他从未露出这般脆弱痛苦的神态,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倒下。
后来,慕宴的尸骨被带回慕府停灵七天,安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而师倾义则被送去边远的沙场安葬。
祭奠老侯爷时,他独自撑伞站在雨中,一遍一遍的抚着墓碑,手都磨出了血,仍不肯停下。
白清微不知怎么安慰他,默默站在他身后,心口闷闷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春雨淅淅沥沥,他的声音像空谷一样冷寂。
“我出生在战场,也差点死在战场,是他收留了我……”
“慕侯爷待我很好,只可惜,好人似乎从来都不会有好报。”
“义妹落入到一群肮脏的人手里,被他们凌辱至死。若我能早日回来,她便不会过得那般屈辱。”
“我愧对义妹,更愧对他。”
他一句一句的说着,似在对她倾诉,可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语。
慕韫有一位义妹,名叫慕蓁,是老侯爷唯一的子嗣,为人大义爽朗,乐善好施,自小贪玩,不喜读书,却有一片感人的孝心,为了给老侯爷治病,孜孜不倦的研学医术。
后来国内战乱,民不聊生,她四处救济灾民,没想到被一伙马匪给劫走,从此再无音信,怎么也找不到人。
那时慕韫身在战场前线,慕老侯爷为了稳定大局,打碎牙往肚里吞,一直瞒着这事。
慕老侯爷一生都以大义为先,不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而在大义下,总有一部分人需要被牺牲。
师倾义正是那些人之一。
慕宴久经沙场,早些年手段狠决,治下颇严,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名震整个边疆,妖邪们都十分憎恨他。
而对于生活在边疆的人来说,慕宴是让人安心的保护神。进入慕家军,是所有周边百姓最大的向往,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持起武器保护家人。
师倾义是铜鳍关的一个普通百姓,小时候居住的村庄被妖怪血洗,那时灾祸袭来,他跟随难民撤退,因为跑得慢,不慎被一只妖怪袭击了去。
他中了妖毒,背部长满了烂疮,脸部变得铁青,模样丑陋得可怕,许多人不愿接近他,他开始被村里的人视作异类而排挤。
为了讨生活,他不得不上街乞讨。
恰好遇上慕家在此招兵买马,他不得入选,便站在军帐外,一连好几日都没有离去。慕宴见他这般坚持,为其打动,不顾众人反对,将他选入军帐做个小兵。
起初他不过只是想给他一口饭吃,他被安排做的,都是打扫清理的粗活。师倾义没有怨言,做事勤快,久而久之,军中许多人对他的好感直线上升,更在后来对他忠心耿耿,一呼百应。
师倾义获得了慕宴的信任,跟随他一起出入战场,很快晋升成为副将。
事情到此,本该是桩好事,可偏偏后来,邻国又放出一只大妖袭击,当时城中孤立无援,而慕宴为了围城除妖,选择放任城中众人被妖活活吞吃。
师倾义当时守卫的,正是那个地方。
他因为特殊的体质侥幸存活,但浑身开始渐渐生出烂疮,背部全是高低不平的毒瘤,头发彻底掉光,成了个丑陋不堪的癞头,自此怀恨在心。
慕宴背弃了当初兄弟们的誓言,师倾义决心为枉死的同袍复仇。而后的事,便已成了定局。
慕宴醒来后选择去见他,也许是为了赎罪。
知晓一切后,白清微有些唏嘘。
是非对错,总难以在同一个维度上衡量,顾此失彼,谁又能得两全。
只是不知此事过后,师兄能否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