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邃的眸子盯了她片刻,旋即转开,贴在后颈根处的手脱离,一道凉风从衣缝透进。
白清微睫毛轻颤,向他点了点头,待人离去,立即转身将关上门,抬指沾取茶盏里的水,一笔一画,重复出那个符文。
桌上凝现出清晰的纹路。
是隐身符。
他意在让她暗中跟上。
白清微抬手抹去水痕,桌上留下一滩淡淡水光,她取出一张符纸,咬破指血,将符纹誊写上去。
未几,檀木桌旁俯身的女子陡然消失,而里外,无人知晓。
……
出来时,那小仆正倚在墙角呼呼打着瞌睡,白清微敛步屏息,悄悄推开门,朝楼下走去。
深夜,大厅此时尤为热闹,不少人来来回回走动,座无虚席。这些人大多身披斗笠,黑巾蒙面,是专门混迹江湖的侠客。
白清微小心翼翼避让他们,待瞧见一抹黑色身影,快步追上。
“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
客栈柜台前,慕韫取出一锭宝银,推至小二前,漫不经心道。
“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吧。”
见他不答,小二笑嘻嘻瞅了瞅那银子,很快将它纳入手中,掂量几下,殷勤地伸出一只手,朝他示意道:“客官请跟我来。”
她将一切尽收眼底,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一间昏暗无光的暗室。
那小二将人领到此处时,似乎暗自扭动了某处机关,假门开启,她默默记下他的一举一动,进入石门,跟随小二指引站到师兄后侧。
他离开后,石门重新阖起。
“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这里都有。”
石桌前,正背立着一个身披布袍的男子,那布料玄黑,看得出,属于上乘之品。
慕韫坐下没多久,一道声音立时响起,沉默片刻道:“此地可有叫人喝下去,再醒不来之物。”
那人笑了笑,说道:“自然有,只要您的钱给够,一切都成。”
他推过来一碗酒,慕韫轻轻勾唇,又取出一锭银子放于桌前,应声道:“好。”
那人有所动作,黑光中很快伸出一只手,朝银子抓去。
就是现在。
白清微迅速掏出匕首,狠狠刺穿那只手掌,将其牢牢钉在桌板上。
“买想到公子还带了人进来,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那人嘿嘿干笑了两声,猝然抬起一壶酒淋于臂膊,哗的一声,白烟腾地聚拢成雾,而那手臂上的皮肉竟于瞬息腐烂,连骨也一并断开。
挣脱后,他顺势将那残余毒物泼向她。
隐身符失效,白清微彻底现身。
慕韫看到她,迅速将她拉倒身后,调出灵剑,那人不敢对抗,趁机溜走。
手背传来一股灼心之痛。
他没有立刻追去,转身问她道:“师妹,你没事吧?”
“没事。”
白清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一只手藏到背后,推了推他,“那人现在还没跑远,师兄何不尽快去追,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他看了她一眼,很快离去。
直至他彻底消失视线,白清微才原地打坐,将经脉全部封锁。
那只手被毒酒淋过,眼下已经黑到发青,她估摸着是中了剧毒,必须尽快想办法疗伤。
御剑来到一座荒山后,白清微藏身于一处半山洞穴所在,甫一落地,便持起匕首划开手掌,任由一道道血珠滚落。
她用指腹在其上轻轻抹开,沾取一点放到舌尖品尝。
所幸此毒并非致命之毒,以她之躯完全可以自行克化,只是不可避免,她需要一些时间留在这里。
上次善事未来得及看,现在已积攒下四万六千分之多。
白清微取出功德玄录,进入功德福地,借其福泽之气尽可能加快速度,早些解化。
钻心之痛汹涌而来,某个地方开始蠢蠢欲动。
它隐藏在绵密的痛觉下,悄无声息地重新跳动,而她无所察觉。
饶是本体之血能够融合那毒素,白清微也受不了接连不断地剧痛,哪怕她已将手腕口的毒血放尽。
看来硬撑是不行的,还需多加滋补。
白清微用布条裹住伤口,决心去山脚买些仙草灵丹,也许是毒素作用,她总感到一股强烈的饥饿。
路过人流不绝的街市时,路旁一道婴儿哭声突然响起。
她不禁停下步伐,将雪白的小团子抱在怀里,本想哄一哄,意识混沌间,竟忍不住下意识张开口咬了它一下。
幼婴在一刹那大声啼哭,她捂住额头回神,忙将它放回娘亲怀里,克制住莫名的撕咬欲,迅速走开。
接下来的五六日,白清微都将自己锁在空间内,待撑过第三日,毒素总算彻底融于本体,一番下来,她已筋疲力尽。
离开山洞后,她额间多了道黑乎乎的印记,修为也奇异的突破至升海境九重。
她想,也许这全是那些灵丹妙药的功效。
下山那天,她才发觉时间已过去良久,当再次回到慕府时,师兄已从那人口中问出一切。
那人名叫师犴,是赤蝎门的一员,而要取得解药,只有想办法进入门内腹地。那个地方周围全是剧毒之物,很难防备,就连内门成员都需一批批的进去。
慕韫为此头疼,白清微却认为想进去不难,她另有办法。抓获师犴,慕侯爷虽仍未醒来,但性命还能勉强吊着。
她取出之前埋下的蛊虫,将师犴之前自断的胳膊烧化成血给它喂下。不过眨眼功夫,蛊虫很快变得硕大无比。
它饿了七天七夜,足以将这些全部吃净。
当下人带来师犴时,他看到地上零碎的骨片,以及昂扬着脑袋的黑黢黢肥胖大虫子,差点没吓得当场晕过去。
于是师犴彻底屈服,在他的带领下,白清微和慕韫顺利来到赤蝎门前。
赤蝎门附近毒气丛生,幸好一路上蛊虫十分可靠,这些东西都能被它给吸没。
慕韫立于石阶下,当即祭出梵天剑,厉声高喝道:“尔等十息内尽快交出解药,否则,今日必灭汝全门!”
这话透过传音符,迅速传遍赤蝎门上下。
一时人心惶惶,赤蝎门内众人将此事层层通传上去,不多时,朱门大开,一道身影陡然走出。
来者是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年纪与慕侯爷差不多,只是奇异与常人。他的脑袋上是一圈稀疏的白发,脸色像腐草一样乌青,看上去丑陋至极。
“我要见的不是你。”
他只扫了他们一眼,便转过身。
“若不交出解药,我现在就杀了他。”
慕韫将师犴拎出来,一脚踹翻,踩在脚下,他的眉宇已布满戾气,梵天剑立在师犴脑袋上方,惊得他不敢动弹一寸。
师倾义蹙了蹙眉,“你是修士,却也未必挡得住我。”
“你大可试试。”
慕韫话罢,便已提剑踏阶而上,而师犴则被捆在一个石柱旁,
师兄不擅解毒,若被此人暗算必定得不偿失。
白清微看了那老头一眼,快步跟上他,拉住他的胳膊,劝道:“师兄别过去,有危险。”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旋即将她的手拂去。
空气里白雾骤生,白清微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他朝前走去,心知不妙,立刻放出蛊虫跟去。
她刚追上去,一阵剧烈的声响便传来,白清微定睛看去,浓雾已经消散,那声响传来之地爆开了一束黑浆,一阵浓烈的腥臭气息扑鼻而来。
蛊虫爆体而亡了,它被那柄利剑贯穿,同样,全身也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青斑。
随着巨虫的倒地,两人彻底没了屏障,面对面已是剑拔弩张。在师兄举剑的刹那,白清微飞快释出青虹剑拦下他。
慕韫惊讶一刹,不及回首,她双手已自后伸来,轻轻捂住他鼻间,未几,他便晕沉沉软倒在她怀中。
“小姑娘,你将他弄晕了,你自己怎么办?”
师倾义抬手,袖中随即飘出淡淡朦胧的雾圈,飘散身周,将她笼罩。
“不用你管。”
白清微将师兄安放在一边,转身面向他默念密语,而后手掌轻合,以利刃划开掌心,双指触地,一招一式不似寻常仙术。
她的血似乎有点意思。
师倾义眯起双眼,只见她腕间银铃铮铮作响,八方风声呼啸不尽,地表转眼冒出万虫汇聚成蛇,越升越高,远胜人长,奇异非凡。
“好厉害的丫头,我竟小瞧了你。”
他掌中催生劲力,眸光兴奋起来,只身冲入到蛊阵中,未提一刀一剑,招架的只有一副拳脚。即便这样,蛊虫未及近身就化作一摊血雾飞散,这些东西还不足以伤倒他。
见状况不对,白清微立刻加大功势,咬破舌血吐于青虹剑身,将它深深钻入地表,复念诵迦南禁咒,手掌紧握成拳,此时虫潮更烈,不过几息已将师倾义包裹成茧。
成千上万的虫子纷纷朝此地涌来,细碎的啃咬声绵绵密密,没多久,那师倾义已彻底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白清微上前拂开表面的一层虫尸,看到一张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脸,轻轻翘起唇角,握住刀刃伸向他额心,打算在上面钻一个孔洞,用作培育蛊虫的人皿。
今日她破了禁忌,便不打算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