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楼梯在鞋底震颤，江沉数着不知道第多少次跟父亲来这个工厂宿舍的台阶----转过平台一共23阶，江沉数到第七阶时踩中了那颗晃动的螺栓，生锈的螺钉头硌着鞋底。他攥紧绿漆剥落的栏杆抬头，王凤英门楣的竹帘筛下细密光斑——篾条被桐油刷得发亮，边角垂着的蓝布条在穿堂风里轻摆，阻隔了屋外飘来令他过敏的尘土。

"沉娃喊人。"父亲掌心的老茧蹭在他肩头，江沉梗着脖子往门边贴，鼻腔传来粗布工作服的机油味混着红烧肉香。王凤英转身时金耳环划出半弧，围裙系带勒着她墨绿色的纱网连衣裙。酱色肉块在铝锅里咕嘟冒泡，搪瓷缸磕在铝锅沿的脆响惊醒了窗台绿萝，江沉盯着她手里的锅铲，久违的酱香肉味扑面而来。

"坐沙发上吃。"王凤英用锅铲指了指隔壁卧室。红色的垫子摆在木沙发上，旁边是一个黄色的圆桌，后面的床上铺着一丝褶皱也没有的床单。中国农业银行的存折放在圆桌上，绿色封皮被辣椒油浸出黄褐斑渍。江沉嚼着带脆骨的肉块，发现存折边角一张写着字的白纸，卫生间贴瓷砖打着赭红对钩，旁边还写着"包窗套/浴霸/地砖找平"。

楼下车间突然传来车床启动的轰鸣，震得盛着米饭的搪瓷碗在桌沿打颤。王凤英掏出饼干罐，硬币在印着黄色饼干的铁盒里撞出闷响。"下楼买瓶果粒橙，回来路上记得晃晃。"

江沉攥着硬币往楼下跑，春风卷着红色塑料袋掠过满意100超市的霓虹灯牌，成排的果粒橙摆在货架上，橙黄瓶身的反光让他眯起眼。江沉手指无意识抠着裤兜里的薄荷糖纸——奶奶用过年糖纸包的薄荷片已经化了。

返回时楼梯间漫着食堂白菜炖粉条的寡淡。江沉抱着饮料小跑，果粒在瓶内翻涌如车间铁屑飞溅。推门撞见父亲正用筷子蘸水画线，桌面蜿蜒的水迹勾出卫生间格局。王凤英的食指关节敲在"浴霸"字样上，桌面磕出轻响："改水电要凿墙，你可想好了。"

江卫国喉结滚动的频率像卡壳的马达。滴落的水珠在江沉鞋面炸开，他盯着王凤英床铺——浅粉床单抻得不见褶皱，边角被掖进棕绷床垫。暮色漫过车间天窗时，江沉将捂热的硬币塞回铁盒。铝窗框外，晚班工人正踩过那颗松动的螺栓，叮当声混着防尘帘竹篾的碰撞，织成细密的网。

（一年后江沉家里焕然一新，亮堂的客厅铺满瓷砖，卫生间装了浴霸与马桶，卧室门包上了木质花纹的皮，重新粉刷的墙面好像压着组合家庭最初的裂痕与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