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二日，黛玉、宝钗、李纨等人一起将贾母简单下葬了。因贾府被抄，之前和贾府素来交情深厚的那些缙绅贵胄们都避之唯恐不及，竟没有一人前来吊唁。

在回府的路上，水溶挨着黛玉坐在车中，回想起多年前贾府给秦可卿办的葬礼是何等的风光气派，而如今贾母自己的葬礼，却如此的简陋草率，不禁感慨万千。人世间，翻云覆雨，沧海桑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荣华富贵真如浮云一般，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贾府，黛玉让宝钗、李纨和妙玉各自收拾一下随身物品，一起动身前往北静王府暂住。宝钗和李纨回到房间，很快便打理好包裹出来了，却见妙玉去了半天不回。大家等得有点心急，水溶对黛玉说：“要不要派人去寻她一下？”

黛玉道：“不用。妙玉素来不喜被人打扰，我们且耐心等她一下便是。”

又等了好一会儿，只见妙玉左肩扛着一个包裹，右手拎着一个很重的罐子从院子里吃力地走了出来。

水溶向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赶快跑过去帮妙玉提起罐子。大家刚开始还以为罐子里是一些金银财宝，打开一看，却惊奇地发现里面装的全是清水。

黛玉忙问妙玉为何拎着一罐子水走，妙玉道：“这是我三年来从栊翠庵的红梅花瓣上扫下来的雪水化成的水，一直埋在栊翠庵院中地下。今天挖出来带走，是想带到王府给你们泡茶喝的。”

黛玉听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有几分好笑。水溶也觉得惊异，不禁凝神向妙玉看去，却见妙玉清秀的脸庞带着几分娇柔和执拗，这神情，竟与当初见到黛玉时有几分相似。忽然，妙玉抬起头向水溶看来，两人四目相对，水溶来不及收回目光，一时有些尴尬，妙玉却温婉地朝着水溶微笑着略一点头，水溶急忙也向她点头回了礼。

几人出了府门，上了在外面等候的马车，动身前往北静王府。

黛玉尊敬妙玉是佛门中人，让她首先上车，其次是李纨。李纨素来不喜欢妙玉为人，便上了另一辆马车。宝钗和黛玉相视一眼，黛玉谦让，让宝钗先上车。宝钗心思一转，心想，今日好歹有个机会和妙玉单独相处，刚好可以借机将她赶走，于是低头撩起裙子上了妙玉所乘的马车。黛玉便上了李纨所乘的马车。水溶等人则骑马回府。

马车徐徐启动，帘子垂着，宝钗和妙玉在车上相对而坐。在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过了一会儿，宝钗抬起眼瞅了瞅妙玉，轻声问道：“妙玉，如今贾府已经被抄家了，你在贾府住了这么些时日，竟一点都没有预料到？”

妙玉抬眼看了宝钗一眼，说：“姐姐说笑了。小尼虽吃斋念佛，但不善算命，怎能料到贾府会有今日？不过，佛家说因果报应，贾府突发无妄之灾，想必一定是新近之人犯了什么忌讳，坏了风水…”

宝钗见妙玉暗讽是自己破坏了贾府风水，气得脸色微红，耷拉着脸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继续跟着我们，还是另寻去处？”

妙玉瞥了宝钗一眼，知道她心中厌烦自己，巴不得自己走。这个宝姑娘，素来心机深重，八面玲珑。当初波澜不惊地便把那林黛玉排挤出府，现在定然是把自己看成了眼中钉，而自己也懒得和她共处一室，勾心斗角。便说：“我之前是贾府下了帖子请来在栊翠庵作住持的。现在既然贾府已经被抄了家，栊翠庵自然是无需再住了。”

“哦，那你要去哪里？”

“我的师傅是城北依云阁的静心师太，我去她那里便是。”

“哦，那就好！我本来还挺担心你的。现在既然有静心师太收留你，那就太好了。”宝钗赶紧说道。

“多谢宝姑娘，也祝宝姑娘和宝二爷一切安好。”妙玉又看了一眼宝钗，言外有音地说道。

忠顺王府中，一片鸡飞狗跳。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上吊自杀了！”丫鬟曦月急匆匆地跑来禀报。

水蛭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夫人李氏的卧室，刚一推门，忽听里面扑通一声，李氏因为太重，把上吊的绳子给坠断了，胖胖的身体一下子跌落在地上。

水蛭急忙和丫鬟、小厮们一起，将李氏扶起来，一顿捶打前胸、掌掴后背，忙活了好半天，那李氏方缓过气来。她睁开眼，指着水蛭骂道：

“水蛭啊水蛭，当初我就说过，不要让霍儿去战场，你偏不听！这下你可是真的害了霍儿啊！我的霍儿啊！我可怜的孩子！是你父亲害了你啊！”说着便举起两个巴掌，在水蛭的身上、脸上一顿乱打。

水蛭被她打得抱头到处乱窜。最后被追得实在躲不开，便挺起身子对李氏吹胡子瞪眼地喊道：“别打了！我死了儿子我难道就不伤心吗？早知道这个结果，我怎么会让他白白去死！唉！”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恨恨地骂道：“都是水溶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可恶可恨！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为我儿报仇！”

李氏歪坐在地上，哀嚎声渐渐小了。

“不如找几个刺客，在上朝的路上把他杀了！”李氏眼中透着凶光，恶狠狠地说。

“不行！那水溶武功了得，一般的刺客，怕是杀他不得。况且，我不仅要他死，还得要他身败名裂！为我儿正名！”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水蛭也知道现在的水溶真是皇上心中的大红人，自从征服炎国得胜回朝之后，皇上心里眼里全是水溶，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另外，水蛭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通敌卖国而被依法处死的，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怎么可能替水货翻案？因此，水蛭嘴里虽然说着要杀水溶、让水溶身败名裂，心里却知道这可是比登天还难！

水蛭正坐在椅子上发愁，忽听小厮来报：“启禀老爷，钱铭和贾雨村求见！”

此时的贾雨村因助水蛭扳倒贾府有功，已被水蛭向皇上进言再次提拔，升至内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少保。

水蛭狠狠抽了一口水烟，说：“把他们带进来。” 又对着李氏摆了摆手。李氏知趣，在丫鬟的搀扶下哭哭啼啼地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钱铭和贾雨村被带到了屋里。两人一见忠顺王爷，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哭着说道：“王爷，下官惊闻令公子噩耗，不胜悲戚！立刻前来吊唁！”说着呜呜地大哭着，用袍袖假意拭着眼泪。

水蛭掩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说话。一旁的侍卫给他们端上了椅子，两人假意推辞了一番，便两两落座了。

“可恨啊！我儿含冤而死，老夫心有不甘啊！”水蛭说着，嗓子里又干嚎了几声。

“王爷节哀！” 贾雨村和钱铭诺诺道。

水蛭：“那水溶目无王法，依仗着皇上的宠信就作威作福、滥杀无辜，这口恶气老夫实在难以咽下！你二人有何良策，不妨给老夫说来一听。”说完，一双三角眼扫视着钱铭和贾雨村二人。

只见两人都垂头丧气，目光低垂，不敢看水蛭的双眼。

水蛭心里来了气，骂道：“没用的东西！莫不是你们也惧怕他的淫威，首鼠两端！哼！”说着冷哼一声，准备端茶送客。

钱铭和贾雨村见状，立刻又扑通跪倒，说着：“王爷明鉴！下官对王爷忠心耿耿，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怎敢有二心？只是下官愚钝，目前尚未找到破敌之策，还容王爷再宽限几日，容下官多方探听，到时必然献上对付水溶的良策！”

水蛭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也好，就依你们，老夫给你们三个月的期限，要是三月之内再没有什么对策，别怪老夫不客气，你们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且说皇宫之内，皇上本对贾政等人没有太多的怨恨，再加上水溶给贾府求情，又听说贾母因为抄家之事突发急病去世的消息，皇上心中也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没过几天，皇上便决定对贾政和贾琏从轻发落了。下令将贾政和贾琏原来的刺配充军发配边疆劳苦役的刑罚改为各打三十大板、削职为民。贾府的院落和房子也都重新归还给他们居住，只没收了抄家所得的所有钱财物品。

传令下来之后，大理寺监狱立刻接旨放人。此时宝玉已在狱中缺衣少食地住了几日，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面容憔悴，浑身酸痛。忽然一日见到黛玉和宝钗前来接自己和其他家人出狱，又惊又喜，从二人口中才知道是北静王爷水溶在皇上跟前求情，搭救了贾府全家，宝玉眼中不禁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想起自己还曾暗地里诅咒于水溶，心里越发惭愧。低下头来哽咽对黛玉道：“林妹妹，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记恨王爷！不该说王爷的坏话，你能否原谅我？”

黛玉道：“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是我哥哥，我何时怨过你了？快别这么说了！”

宝钗也在一旁笑道：“是呀，还有什么比兄妹之情更深的呢？林妹妹一心为了我们贾家，现在王爷爱屋及乌，也全心全意保护我们贾家。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夫君你快别难过了！”一席话说得宝玉心里暖融融的。

宝玉带着从狱中出来的惜春、贾环、贾兰等人，小心翼翼地接上挨过板子的贾政和贾琏，和黛玉、宝钗一起，一行人上了车子，先来到北静王府当面谢过北静太妃和水溶，又回到了贾府。此时的贾府已被洗劫一空，多亏了水溶、若兰等人的资助、还有一些平日里感念贤德妃恩德的官员如刑光举等人，私下里对贾府多方接济，才勉强支撑下去。

宝玉在北静王府见到妙玉，执意要接妙玉仍旧回贾府栊翠庵居住。但妙玉因自己之前已经向宝钗当面承诺过要走，不能反悔，且妙玉知道贾府已败落不堪，已经不是往日的贾府了，自己也不愿意再滞留贾府，便仍然决定要辞别宝玉，去依云阁投奔自己的师傅静心师太。

宝玉心中难过，还想再挽留妙玉，正欲开口，宝钗突然在一旁拉住了他，说道：“宝玉，妙玉既然决意要走，你也不可强留。当初是老爷下的帖子请，妙玉才来的贾府。现在已时过境迁，你如果还要挽留妙玉，也得先禀报老爷，看老爷的意思再说。”

宝玉见宝钗这么说，只好沉默不语。虽心中不舍，但也只能狠狠心，同意将妙玉送走。黛玉担心妙玉路上的安全，又从王府派出一些侍卫全程护卫妙玉去依云阁。

临别之际，宝玉亲自送妙玉启程。两人走出很远，宝玉想到当年贾府是何等的热闹，如今黛玉、湘云、晴雯、袭人、甚至连妙玉都一个一个地纷纷离自己而去了，心中一阵凄然。临别时，宝玉拿出当年自己过生日时妙玉赠送给自己的那张粉色纸筏，轻轻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槛内槛外罔相知。他年春来寂寥处，空自忆取折梅时。”说着，潸然泪下。

妙玉回首望着宝玉，答道：“公子何必伤心，红尘之中时时处处都只不过是一场幻境，佛法所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便是这个道理。缘聚缘散本无缘，何必为之忧与欢？我本是出家之人，不能居于俗世。也请公子看透一些，自己珍重！”

宝玉听了，为之触动，黯然神伤。默默看着妙玉离去。

送走妙玉回到家中，宝玉看到家徒四壁、萧瑟不堪的样子，不禁拉着宝钗的手又是一阵悲伤，落泪道：“宝姐姐，你原本是富家之女，衣食无忧。如今嫁进我们贾家跟着我布裙荆钗，真是让你受苦了！”

宝钗心中原本也很难过，但此时看到宝玉对自己真情实意的表露，且又已经把妙玉送走了，心中觉得舒坦，连忙说：“我嫁给你是奉母亲和婆婆之命，从没想过要沾什么贾家的光，又有什么受苦不受苦的？如今你若心中有我，就和我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用功读书，你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只盼你能持之以恒，好好完成学业、考取功名，把贾家重新振作起来，也算是对得起老爷和太太对你的养育之恩了。”

宝玉听到之后，流泪点了点头。又叹道：“现在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父亲和琏二哥又要治病，家里这几十号人口可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一直靠着林妹妹和云妹妹接济。”

“没事，我都想好了，把家里的丫鬟小厮们全部辞退，只留下两三个使唤就行了。空出来的房子我们就租赁出去，收房租度日。我和莺儿平日里做女红去街上卖，贴补家用。之前我们薛家虽然有一些铺子，现在都被朝廷收缴了，分文未得。好在还有一些老伙计对我非常忠心，我们可以请那些老实忠厚的伙计到我们的大观园中种植药材去卖，收成还不错。”

宝玉抚摸着宝钗的手，说：“还好！我娶了你这么一个贤惠的妻子。”又低头见宝钗身子已沉重，便抚摸着宝钗的肚子，说：“你现在怀着孕，身子也笨重了，千万不要去做劳累的事情，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让我去做！”

宝钗微笑着点点头，依偎在宝玉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