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千代曾亲眼目睹的幽绿光芒,再次从破开的信封上绽放开来。光芒很盛,远盛过伦敦袭击直子姬的什么“索命咒”。三位乌帽子已经尽数被光芒吞没了,根本看不清触发魔咒的究竟是谁。直到咒术消散,千代才得以看到乌帽子们的惨状。
竟然无人幸免。
裸露在宽大狩衣外的双手俱已变成焦黑之色,皮肉枯硬翻卷,间或开裂,时不时往外渗透着红黄相间的稀水,最可怕的是,千代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香。
这是……熟、熟了?
御殿中轰然躁动起来。良子女王面色发白地捂着嘴,瘫倒在座位上;皇太子倒是好奇地想往前冲,却被皇后紧紧拉住;至于今上,他敏捷得像个年轻人,已经冲到近前了,只比邓布利多晚一步。
“你来做什么?”格雷夫斯诧然问道,失礼至极,“你——我是说,您,最好回去坐着。”
他略一调整衣服,就手往邓布利多旁边一蹲,魔杖隔着狩衣点来点去。“有点儿意思啊。”他笑道,“还在烤呢!”
千代一开始不明白,还以为他指的是那焦痕已经从手部蔓延至脖颈。直到邓布利多催促他、叫他不要说风凉话,格雷夫斯才用魔法切开了阴阳头的皮肉,深可见骨的伤口内部还是新鲜的淡粉红色,就像炭火上的嫩豚肉,在无形烈焰的炙烤下飞速熟成、焦糊。
“显然这并非一个简单的恶咒,但我对黑魔法诅咒并不算太了解。”邓布利多摇摇头,看向格雷夫斯。
“看我做什么?”格雷夫斯气极反笑,“你们英国人看谁都像黑巫师,别草木皆兵到我们美国人头上来。你这样指控魔法国会的安全部长,我至少要被停职半年进行内部审查!”
“别激动。”邓布利多敷衍地摆了摆手,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看了一眼德国人。
“您别开玩笑。”德国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如果我是‘Alliance’的黑巫师,那我没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如果我不是,希望您还记得我是麻瓜应急对策部的,别说黑魔法,白魔法我都用得相当一般,否则干嘛不去申请薪水更高的职位?我们这边的麻瓜世界可也一直不算太平。”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又看向手足无措的纽特·斯卡曼德,年轻人摇摇头:“如果是有形的火,哪怕是魔法火焰,我都敢试一试。但……”
“但这是诅咒。”邓布利多忽然严厉地望向直子姬,她仍躲在皇后陛下的御座阴影里,“恕我直言,西园寺小姐,你的嫌疑增加了。”
“为什么?!”千代脱口而出,“这封信我也碰过,直子姬也碰过,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也说这封信用以检测人的善恶,那么他们现在死掉,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
御殿中早已乱作一团,没人还有心思追究千代的无礼。她这一句话无形中为纽特·斯卡曼德增加了许多负担,他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来解释为什么他要先去开罗拜访直子姬。好不容易说完,感觉整个人都要碎了。
“然后呢?所以呢?”皇太子语气不善,“你们弄死了我们三个人,就完了?”
“别人连根汗毛都没伤到,他们却死了。”格雷夫斯凉凉地说,“要是我,我就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认为那八成只是个障眼法。”邓布利多忽然强势截口,皇太子本来都快跳起来了,“是我看走了眼,没有什么以善恶为基准的恶咒,斯内普先生的目的始终就是报复——因为我所揣测的那位女士,是他的妻子。”①
御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那你们还不抓他?”格雷夫斯难以置信。
“黑巫师的丈夫也不一定是黑巫师。”
“只要我与我的爱人立场不悖,那么他想要完成的事,我拼死也会帮他遂愿。”②
邓布利多惊讶地看了格雷夫斯一眼。“好吧。”他有些黯然地说,“但愿您的爱人没有辜负您。”
“他没有。”格雷夫斯难得地没有那样强势地咄咄逼人,他望向邓布利多,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诚挚而温柔,“总之我认为不算。”
“所以呢?”今上忽然插话,吓了千代一跳,“几位得出结论了吗?朕下午还得去视察军工厂。”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其他人。皇后与良子女王对于三位本国魔法使的死都很漠然,无论是法理还是感情,她们都偏向直子姬,死就死了,无所谓的;内阁总理大臣已经神游天外很久了,大概是另有正事牵系他的思绪;西园寺公爵显然很关心义女与家门的荣光,面对接连不断的突发情况,老年人很有耐心。
至于今上,大概就是单纯地坐不下去了,他毕竟是个病人,不仅仅脑子有问题,先天身体上的痛苦也一点儿不比长子少。
外国友人们简单迅速地讨论了一下,邓布利多愿意用人格担保,西弗勒斯·斯内普绝对不是站在黑巫师那一边的。但作为丈夫,他报复伤害妻子的人,这种行为也不能说不正当,因为巫师法律对同态复仇并未提出明确的限制——何况谁也不能证死西园寺直子就是那位黑巫师,或许人家就是正义感爆棚,看不得巫师出阴招残杀普通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西园寺直子就是那位神秘的女巫,刚刚邓布利多也说了,没有法律背书,没有人能审判她有罪。她伪装成西园寺直子出现在这里,似乎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至于“香取”号和德军舰船……还是那句话,没证据啊!
皇太子闻言翻了个白眼:“没证据没证据,没证据你们来干什么?我发现你们这群人啊,看上去一个个似乎都很厉害,但也搞不出什么大阵仗!在飞机大炮面前,一文不值。”
邓布利多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格雷夫斯也只是笑,今上又咳了一声,指着纽特·斯卡曼德说道:“我记得这位年轻的先生似乎有些办法,不如我们快些开始?”
一句话提醒了邓布利多,他征询般地望向纽特,见纽特点头,才犹豫道:“接下来的场面,或许女士们暂时离场会比较好。”
良子女王看上去早就想走了,反正她也是来凑数的——因为处在新婚期,有义务日日表演“形影不离”;皇后陛下更无所谓,她在这里,只因为是藤典侍的直属上级。没有人让千代走,大概是因为她实在称得上是“经历丰富”,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吓到她了,哪怕是一条巨大的、身体和她腰一边粗的蟒蛇。
“这是什么?!”直子姬吓得脸色惨白,千代还从未见她这样失态过,她挡在今上的御座前面,拼命张开双手,“你们都疯了吗?警卫!快——怎么可以让陛下与殿下同时暴露在如此可怖的威胁之中?”
格雷夫斯困惑地看着她。
“难道你刚刚发现,我们随时可以将决定贵国乃至远东命运的一批人——”他比了个捏拳下挥的手势,“你竟然才明白过来吗,小姐?”
邓布利多眼睛一亮:“竟然是这样?”
“哪样?”格雷夫斯皱着眉头,又去看邓布利多,“你说什么?”
“或许西弗勒斯以为,这样盖尔就会回到他与利芙身边。”邓布利多带着一丝兴奋,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在为盖尔创造机会,她一定就在这里!”③
今上的面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大概他终于意识到,这座建筑里除了两个女流,就只剩下一撮老弱病残。那三位乌帽子甚至已经……可以吃了。
千代心里想着,人已经冲到了直子姬身前,赶在大蛇头里。离得近了,她才切实感受到巨兽的可怖,它只是不动不摇地盘在那儿,就几乎要遮住遥远殿门漏进来的天光,每一次鳞片起伏的呼吸,都氤氲开阵阵腥风。
连皇太子都怂了,他没有保护今上,反而往老父身旁躲,被今上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事已至此,朕还是那句话,趁早了结罢!”今上抬了抬下巴,忽然展露出无尽的魄力,就总理大臣与西园寺公爵的震惊表情来看,大概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硬气过,“典侍,只管上前!
”
“不……不行!”千代腿已经软了,“为什么我不能证明直子姬就是直子姬呢?我从一开始就侍奉她,好有几年了!还有我的家人,他们可以证明我是我……你来试试我,先生!你可以的,之前他们就那么做过,看我有没有被坏的咒术控制。”
“我不能……甚至没有必要,永山小姐。”邓布利多怜悯地冲她摇摇头,“您一定是干净的,正因为你的存在,西园寺小姐的嫌疑反而更加显著。”
“这是什么道理?”千代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因为巨蟒已经将那颗长有王冠般肉瘤的大头探了过来,蛇信吸溜吸溜,涎液不住地向下滴落。
“盖尔在这里吗?”斯卡曼德轻轻抚摸着巨蟒的……呃,大概是脊梁,“玛纳萨,我的姐妹……你还记得盖尔吗?你们曾经一起生活,朝夕相处,你可以回忆起她的味道吗?”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格雷夫斯神情严峻,“如果盖尔·纳什真的在这里,你打算让她失去人性的旧友背叛她,对吗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英国女人到底犯了什么罪!”皇太子猛地吼叫起来,蛇已经绕啊绕地将他们几个团团包围了,“你们不是说还没有组织能为她判罪吗!”
“她会摧毁这个国家。”邓布利多沉声道,言辞荒谬,神情却严肃,“她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我在内,都是这样坚信着的。所以我必须阻止她。她的踪迹终于1917年的凡尔赛宫,那时我在美国,没能及时追查,这次的机会难能可贵,我绝不会放过。”
1917年的凡尔赛宫……千代下意识地看了直子姬一眼,但直子姬神情沉着,就像没听到一样,只死死盯着面前的大蛇。
“我可以离开。”直子姬说,“我可以辞官、退宫,甚至离开日本,现在让你的蛇快点滚开!千代,拿我的手帕给陛下。”
千代顾不得思索直子姬为何在人前这样不见外地称呼她的名字,她茫茫然一回头,发现今上居然被吓哭了。
刚才不是还挺淡定的吗?
“无稽之谈!”连总理大臣也听不下去了,“即便你们具有超自然的力量,这位先生,一个女人如何摧毁一个国家?如果她可以,那你们早就征服世界了。”
“我同意你,先生。”格雷夫斯笑着附和。
千代忍无可忍地厉声尖叫起来,她希望这叫声能够惊醒殿外的警卫。但这无疑是一种妄想,这座御殿已经变成了某种不能出也不能进的牢笼,哪怕她踮起脚尖,甚至能大略看见警卫倒映在阶前的投影。
巨蟒冰凉湿滑的鳞片紧紧贴着千代的侧脸,随着越来越紧的盘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簌簌”的摩擦。今上、皇太子、直子姬还有她,被迫极其狼狈地紧紧贴在一起,千代拼命向总理大臣和西园寺公爵伸手求助,但他们都不上前,只是徒然地选择和野蛮的西方魔法使讲道理。
“让我们代替陛下与殿下如何呢?”西园寺公爵额上见汗,“希望您能尊重两个世界与两个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邓布利多先生。”
“不行。”邓布利多温和却坚决,他看都不看白发苍苍的西园寺公爵一眼,只死死盯着巨蟒和四人,“我放心二位,是因为同样的招数她用过了,原本永山小姐也不必牵扯在内的,原因相同。”
原因,什么原因……因为那个盖尔,她曾经乔装成使女码?
千代甚至开始感到窒息,这时,她听见今上竟然在同蛇说话,英语十分地道,只是声音很小,几乎像是耳语,还好他们被迫离彼此都很近。
“你应该回家去,玛纳萨……”千代已经没办法自如地回头去看今上了,她的手被直子姬紧紧握着,又湿又凉,也像蛇一样,“你的祖国,你莫非不想她吗?”
巨蟒忽然停了下来。
它不再吐乱吐蛇信子了,而是呆呆地半昂着首,望向殿顶,可那里除了一片交错的昏暗桁梁之外,什么都没有。
“玛纳萨?”远处的纽特·斯卡曼德试探性地问,他看上去也很痛苦,眼睛红红的,“你还好吗?”
巨蟒开始撤退,没有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它原地松开了身体的禁锢,悄无声息地回到斯卡曼德的身边。进入箱子前它停了一下,粗壮的蛇尾忽然漫无目的地猛烈摆动起来,千代惊魂未定,险些被这一手撞飞出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仍是清白的?”直子姬放开了与千代十指紧扣的手,厌恶地拨开蛇尾。那样庞大的一条巨蟒,几乎是一瞬间消失在了斯卡曼德的神奇皮箱里,就像它昂然登场时那样。
格雷夫斯耸了耸肩:“我没意见——事实上,就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