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祁宁的话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有怎样的联系?林致桓陷入了茫然。
“此事来日我定会派人查清,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不必再问。”
“族长……”
凌云渺发了话,殷华辞再不情愿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了。
所有的这些话,摆在明面上的也好,私下里小声谈论的也罢,穆也都不会把它们放在心上了。他已知自己的前路,不远处的尽头不是悬崖,而是一片虚空。比起之后将要面对的那些,他此刻更想知道留在太清山的那人是成是败,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受人连连质问。
只有一件事是他能确定的,那人绝对不会对自己所做之事有半分的后悔,正如此时的他。
“你二人可还有想要和他说的?若现在想不起来,之后也还有机会。”
棠止正准备回族长的话,却先听到林致桓问她:“你和祁宁相识多年,你们最初是怎么认识的?”
他问得很平静,可棠止却感受到了藏在这份平静下的混乱和一些快要崩溃或是爆发的东西。她有所准备,答得冷静而近乎冷漠。
她说:“这话你要去问他,让他亲口告诉你。”
祁宁和她在信里说过,如果有一天林致桓问起她这样的话,她只管回避就是,那时她不理解为什么她会遇上林致桓来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回避。虽然她至此也没能想通,但她认为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合适的回答。
林致桓果然不再多问,当即踏着飞步离开了这里。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清楚他要去做什么。他让静岚载着他,请它一定要带他尽快地赶到那两人身边,好似只迟上那么一会儿,他便要万劫不复了。
想看他去死,这种话应该有不少人在心里想过,但还是头一回有人当着面对宗洵说了出来。
“我便是死在了你眼前,你也无法……”
话至一半,宗洵被人用剑刺穿了心口,他的身体已十分虚弱,因此嘴边溢出了鲜血,他从未这样狼狈过。
祁宁没打算像万长天那样向人劝说什么,他只想看着这人得到他应得的结果。他还握着那把剑,想着如果是在他十多岁的时候,大概会愤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万长天一样和人正面相抗,但现在不会了,他能将剑刺进仇人的心,哪怕不是依靠自身的力量,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做得比这更好了。
那剑在刺中别人之前先沾了主人的血,在它尝到第二个人的鲜血时,此地便将迎来巨大的变化。当年的一幕又要在眼前重现,万长天倏然睁大了双目,他尚有余力却动不得半步,仍是只能做一个旁观之人。祁宁在他毫无察觉时用了堕恶缚魂术,他想不通,更无法制止。
“你记不得了的某些人,我可以提醒你。我姨娘,我,还有殷殊连,我们都没有错。无能为力不是我们的错,更不是被你这种人践踏的理由。”
这一段话之后,祁宁拔剑砍下了宗洵的头颅,干净利落。他终于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近乎惊愕的神情,只有一瞬,短暂到仿佛是他的错觉。
九重天雷轰然坠下,天地像被一道道狰狞的裂痕缝在了一起。这是让无数凡人敬畏,也会大胆地心生渴盼的天罚。有个人身在其中,在渡自己此生最大的浩劫。有个人在远远地观望着,等待一个人与天相争后的结果。还有一个人到死都没能瞑目,那双睁着的眼睛像要把主人死后的场景也记录下来,好让她能把这辈子结束前后的画面都带到下一世去。
最后一重天雷是像骤雨一般倾泻而下的,一眼望去宛如梦里才会有的末日之景。雷电似从天际伸出的漆黑长鞭,要将地上自不量力的凡人绞杀。庄宴睁眼看着,连眨一下眼都不肯,好像她闭了眼,那个人就会永远地消失在黑暗中。
太清山的上空开始有乌云积聚,黑沉沉地快要压在山头上,震天的雷声在云中时隐时现。山间升起了黑色云雾般的异物,地底下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怪响,有点像裹了好几层皮的鼓声,人听着闷得像要窒息了。
乍一看此等景象,人便不知自己脚下踩的是地还是天了。
祁宁给了万长天一个长木盒子,并对他说:“前辈,请将此物转交给林致桓。”
“你分明和他有过约定,为何还要这么做!”
面对这位前辈的愕然与不解,祁宁只是抱歉地看着他,没有给出半句答复。他就站在那快要连成一片的云雾里,既没抬头也没低头,目光始终是平直的。
渡仙坡上有天光乍现,亮如白昼,正似民间传闻里说的那样,是仙人现世了。庄宴终于不再看向远方,低垂了眼,忽然间想起自己曾有过的某种念头,继而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她以为重要的人飞升或是离世在她心里会是一样的,可如今切身体会了,方知二者是全然不同的。她会为那人得到了前一种结果而高兴,那是再真切不过的感受。
另一边的天雷快落下了,瞧着也有万分的骇人。祁宁像把自己禁锢在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不会受到任何外物的烦扰。他不去看万长天,也不去看只剩无头尸身的宗洵,而是往一个方向望去,目光似能穿过千山万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让祁宁原本已经接受了,能亲眼见大仇得报,这于他已是再圆满不过的结局,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他应该要比现在更从容的。
可我好想再见一见他。
祁宁这么想着,双脚却被什么死死地定在了原地,他的手还能动,正抬起了些,便连同他这一整个人被周围的黑雾吞没。
可惜,再也不能了。
而后,雷声大作。
一阵肆虐过后,天地俱寂。万长天看见了满目的焦土,原来在那片土地上的,真是什么也不剩了。往后每一年都会有春风拂过,这里便会有芳草如旧。
万长天从那一片焦黑中找到了两件遗物,它们相互纠缠着,因没了佩戴它们的人而齐齐掉落在地。他仔细擦拭后看清了它们的原貌,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人那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两样东西,想必现在还好好地戴在那人身上。
他还拾到了两把残剑,收起了一把并打算把它交给别人。另一把就不必带走了,它原是珍稀的宝剑,此地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此处的人没能离开,别处的人也没能赶来,终究是谁都没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