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迟进入安全区几天，通过传递带被送上去的东西数不胜数，但她只看见了那个蒸汽机器人，那么其它东西都到哪儿去了？

上次她来到地下层，并未看见那个炉子和机器，机器可以是后来建造，关押邪魔的炉子总不可能是后来建造吧？

安全区内的每一层都可以通过门口看见内部情况，那炉子有数十米，不可能是放在其它层中，那就说明安全区内还有其它区域，除了居住、建造层之外的地方，藏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沈未迟回到第三层，第三层有零零散散的十来个人，与下面几层一样，他们衣服上都是水，湿漉漉的，裸露出来的肌肤红肿、腐烂，皮肤的纹路被泡大的红，大家的目光很奇怪，那种嫌恶与惊惧，但这一次没有语言上的攻击。

他们艳羡又嫉妒，紧盯沈未迟手中的东西，却不敢多说一句。

沈未迟抱着大先生送给她的衣裙和糕点，目不斜视往前走去，语言都对她无用，目光更是如此。

在安全区的几日是她苏醒后过的最舒适的日子了，不用整日谨慎，难得睡上一场好觉，也不需要担心第二日该去哪里找些未过期的营养液食用。有吃有喝，还有个算得上“关心”她的人。

侮辱她的仿生人死了，针对她的安保受了惩罚也死了，他们对她恶心又敬畏，不会再有人找麻烦，后日还可以更换人造经脉，一举解决困扰她两年的问题，实在是太好了。

好顺畅的生活，简直如同乌托邦。

沈未迟回到一铜的家中，经过几日的整理，那些破铜烂铁被堆在角落，稍微摆平，整出一张床的形状，逼仄的环境也空旷不少，看去不再有那种窒息感。

傀儡从那次抛尸后就再也没有启动，静静倚靠在墙边，待更换完人造经脉后，至少与大先生同等修为后，沈未迟就要拿上那些铜子和营养液，驾驶飞行器去寻找原身的父母。

沈未迟默念与阴鬼定下的召唤语，三分钟后，阴鬼仍然没有出现。

这是少有的情况，与阴鬼定下交易后，每次的召唤阴鬼都是如约出现，只有一次消失了三日。

沈未迟算算日子，约摸也是一年前的这段时间。

每年都在相同时间段消失吗？今日是阴鬼消失的第二日。

沈未迟操控傀儡往外走去，自己则坐在桌前，研究那件衣裙。

衣裙似乎是什么绸缎布料，看去柔软、舒适，闪烁着细碎的光，手掌摸上去，是丝滑的冰凉，通体粉白相间，用丝线缝着百来颗圆润珍珠。

沈未迟扯下一颗珍珠，用飞剑斩开两半。

“道士，怎么舍得出来了？吃软饭的味道怎么样？”

傀儡点了点头，“着实不错，你也出去赶潮捡个复制人回来，自然就能体会到我的感觉了。”

那人揶揄道：“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被大先生器重，亲自指路，带着你去赶潮。”

说罢，他又感慨，“这种好事何时才能落在我头上。”

“这妞也是和大先生有缘极了，看看大先生对她何等照顾？”

傀儡又点头，学着那人的语气，赞同道：“确实，大先生可是将她当做妹妹般照顾呢，每日带带孩子，就有营养液，还亲自做糕点、赠衣裙。”

“连带你也鸡犬升天，不用去负一层干这种苦事。”男人笑着拍傀儡肩膀，“真是羡慕啊。”

“缘分这事不好说，大先生就是喜欢这女娃娃。除了那群十四层的小崽子们，大先生还对谁如此上心过？”

傀儡又是赞同点头，“对啊，大先生对她是有偏爱的。”

“诶，你知道吗？前几天有个女的，使用盗版捆仙绳九次了，被安保赶出去，死前还拖了三个人从窗户落下去，真是最毒妇人心啊。”男人又絮絮叨叨和傀儡聊天。

这人似乎和傀儡的关系很好，往后看看，又问：“你那两个小徒弟呢？好久没见了。”

傀儡颇为无奈道：“赶潮的时候死了，真是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好苗子。”

“那女的也是不知好歹，用了九次捆仙绳还不知足，那三个男的可都是第三层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还看不上，也不知装什么。”

“看不上也正常。”傀儡冷淡道：“这种逼迫手段谁会瞧上？”

男人撞了撞傀儡的肩膀，“这你就不懂了，不装些，弄出点贞洁烈女的桥段，怎么抬高身价？只可惜装过头咯。”

“那女的还是不够聪明，要是我肯定再用一次捆仙绳，让公司的人把我抓走，虽说要去过牛马日子，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往后出什么事，为了让我还债，公司也会尽力让我活着。”

傀儡拧眉，“那她为何不让公司把她带走？”

男人挥挥手，“这就是兄弟你的不懂了，她可是女的，三个男的都不愿意了，到时候十来个、百来个，甚至可能几千个人，她怎么受得了？”

“有理。”傀儡点头，“有理。”

“兄弟你这是打算去哪儿？”男人再次问道：“几日不见你出来走动，是嫌弃兄弟们了？”

男人凑近傀儡，小声道：“你偷偷告诉兄弟，那复制人你用过没？什么滋味？”

“大先生看上的人，我敬着都来不及，怎么敢？”傀儡后退一步，与男人拉开距离，“就随便走走，平日人多，现在人少了，清净。”

“也是。”男人故作叹息，“这么好看的复制人，无福消受啊。”

第二日，沈未迟再次召唤阴鬼，仍然没有回应。

桂花糕和衣裙原封不动放在桌上，沈未迟还穿着那件粗布麻衣，吃了颗通气丹，去往第十四层。

那群孩子叽叽喳喳，见到沈未迟来了，又是一阵吵闹。

“姐姐！！！你看没看见！”小女孩抬手，划了一个很大的圆，“昨夜那么大一团人！直接就掉下去啦！”

“呼啦呼啦的，一直叫，可有意思！”小女孩“咯咯”笑着，“看来爸爸说其它层很危险没有骗我们。”

沈未迟轻摇头，“没看见。”

小女孩的神情有些落寂，“真是可惜，一团人黑漆漆的飞出去，在半空里散开，就像蚂蚁一样的小黑点。”

沈未迟俯身，“你见过蚂蚁吗？”

小女孩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道：“未曾。”

沈未迟冲她温柔的笑，“那你怎么知道蚂蚁在半空中散开是什么样？”

小女孩羞红了脸，“我不知道……是爸爸和我说的……”

“爸爸昨天替我补衣服，指着他们说他们像蚂蚁。”

原来是13号。

沈未迟揉着她的头发，“13号真是一个很会学习的宝宝。”

她的手往下，抬起那块被大先生缝补后的衣物。

针脚细密，不仔细看去几乎隐形，大先生好像是用他的头发当线，隐约能看见线头亮着稀碎的蓝荧光。

13号骄傲地说：“漂亮吧姐姐？爸爸的头发像银河一样！我也想像爸爸一样，有一头会亮的头发！”

沈未迟声音柔柔的，“肯定可以呀。”

刚来安全区时，她的脸色苍白，面上总是毫无表情，经过多日的修养，脸上总算饱满了些，嘴唇没了那些死皮，不过也只是从一张薄纸，变成两张薄纸的蜕变。

那双眼睛倒是毫无变化，终日漆黑。

昨夜有人飞出去了吗？沈未迟想到那群在一层入口拥挤着、固定着自己的人们。

每一层的位置就那么些，几千人挤在一起，自然没有位置，再危险也要去待，只能自己谨慎些、小心些，排除风险。

只是他们是共同体，一个飞出去了，周围的人就难以幸免，这才会一团人掉落。

可惜安全区迁徙不等人，他们是被排斥出去的“老弱病残”。

自从沈未迟和蒸汽机器人来了后，什么海洋球、滑梯、仿生树，都成了被玩腻的玩具，静静待在那儿，鲜少有人动弹。

一群孩子围着沈未迟，一群孩子围着蒸汽机器人。

蒸汽机器人张开嘴，吐出一团混白蒸汽，“从前……有一个小女孩……”

“她和王子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有一对夫妻，妻子想吃莴苣……”

“她和王子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孩子们开心的鼓掌，“他们好幸福啊！”

“那之后呢？”沈未迟骤然问道：“幸福快乐在一起之后呢，他们的生活又是怎么样？”

蒸汽机器人迟缓的卡顿，头颅转向沈未迟的方向，许久之后，才回复：“抱歉……搜索引擎并未查询到相关内容，请您再次重复问题……”

13号奇怪的问：“就是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呀，幸福快乐、幸福快乐……像我们一样！”

“那真是幸福快乐的日子。”沈未迟蹲下来，并未看向孩子，而是与培养液中的畸形头颅平视，“你们幸福快乐吗？”

十几个头颅迟疑了，思考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齐声开口，“当然幸福快乐。”

“真的吗？”沈未迟执拗地反问，“没有身体，只能静静躺在流淌的液体里，看着别的孩子们四肢健全的玩闹。”

他们又迟疑了。

这一次沈未迟没有得到回答，广播里传来大先生的声音，“小囡囡，来找我。”

沈未迟站起身，微笑着和孩子们告别，“待会儿见。”

她来到第十五层，大先生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下巴搭在手背上，看着步步朝她走来的沈未迟。

“怎么不穿我送你的衣服？”大先生的话里带着关切的指责，“坏孩子，这破衣服很舒服吗？”

沈未迟模棱两可说：“穿习惯了，那衣服太贵重，怕坏了。”

“衣服送你就是用来穿的，坏了我会送你新的，会为你修补。”大先生不赞同说：“担心什么？”

沈未迟摆出受宠若惊地模样，眼睛里又蓄上眼泪，满眼感动，“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

“我自出生起，就从未有人送过我礼物。”

“每日练符、闭关……”沈未迟忽然噤声，欲盖弥彰补充道：“带着孩子们一起。从未有人这般重视我，待我好。”

“这几日，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