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先生养着这群孩子，依旧是为了“自我意识”吗？

自我意识这个词太奇妙。

流传最广的就是01。

s-01战斗型仿生人，最早诞生是充当保镖这个行业。

第一版出厂的仿生人，价格昂贵，有着与金丹中期比拟的实力。可有这个钱购买仿生人，都能够全身更换智械之体，让自身实力提到金丹期。

所以，它的购买者是一个大家族，用来保护族中小辈。

对于它如何产生自我意识，几乎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当自我意识这个词出现时，这个仿生人就已经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会自主学习、接收、违背第一指令……

有人说它是和人类相爱了，毕竟爱情这个词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凌驾在生死之上的，只有爱情才拥有这个魔力。

也有人说，它是在日渐学习中，掌握了情感，不知是装载了什么学习指令，让它拥有了自我意识。

在01之后，许许多多的仿生人、复制人开始觉醒自我意识，甚至还有……

——机器人。

这个与仿生人、复制人，与人类外表都毫不相干的机器人。

它们觉醒自我意识，不再将自己当做工具，违反智械第一指令——人类利益、安全凌驾一切之上。

它们开始反抗，联合发声、规模游街、集体罢工，可情况并没有改变。

人类开始抓捕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智械，进行研究，学着如何当一个“造物主”，一个赐予孩子们生命的“母亲”。

冲突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智械产生自我意识，抓不过来、销毁不过来。一方要人权要自由要尊重，一方要控制。

战争由此爆发，智械危机开始了。

其中，流传第二广泛的关于觉醒自我意识的传言，是关于一个废旧仿生人。

最早的废旧仿生人没有统一销毁厂，大多随意抛弃到野外，其中不乏有只是零件卡顿，还没彻底报废，能够自主行动的仿生人。

它穿梭在丛林中，对所见的每一个生物询问。

“您需要帮助吗？”

“y-xl46.58型仿生人可接收指令。”

“请您分配任务。”

那些生物无法回答它，人类并不会往一个仿生人中塞入动物语言学习器，动物更加不可能学会人类语言，它们无法交流。

可孤独的仿生人渴望拥有主人，渴望拥有一个能够交流的同类，当它遇见一只新睁眼的，将它视为母亲的动物时，这种孤独感更加强烈，随之而来的是欲望。

它想成为一个“母亲”。

于是——它学会了“学习”。

当它被人类发现时，已经成为了一个“母亲”。照顾着那只动物，教它捕猎、与它交流。

而现在，明晃晃的例子出现在沈未迟眼前。

昨日还不能理解“睡前故事”是什么意思的蒸汽机器人，今天已经能够磕磕绊绊复述同伴的内容。

“366号？”沈未迟垂头，注视着这群孩子，“这是你们给它取的名字吗？”

“是呀是呀，它可厉害了，它昨天学了一整晚。”

墙壁旁，培养皿中的脑袋们说道：“366号一整夜都在念，吵死了！”

01或许是渴望爱情，或许是渴望人权，破旧仿生人是渴望成为母亲，那么这个蒸汽机器人是在渴望什么呢？

渴望，是最原始的动力。

“渴望，是最原始的动力。”沈未迟笑着对这群孩子说，“所以，你们会渴望什么呢？”

“爸爸的抱抱！我最喜欢爸爸抱我了！”

有一半的回答是这个，都出自那些成功分离寄生胎或者共生体的孩子。

还有一半的回答是：“一个身体！”

这种意愿太强烈，来自于所有和寄生胎、共生体共存的孩子，还有墙旁培养皿中的头颅们。

他们渴望一个身体，独属于自己的。

沈未迟似乎窥见了什么。

于是，今夜八点后，她踏上飞剑，前往第十五层。

听那群孩子说，大先生要去当什么见证人，沈未迟不确定大先生会不会在安全区内。

根据阴鬼给出的地图，目前存在八个最大的安全区，分割在不同地区，相距甚远，较小的安全区不出现在地图上。

有两个最大的安全区，分别在世界两段，一处悬浮海面之上，一处建立在冰川上面。

目前安全区在迁徙状态，大先生应该要时刻监管安全区的动态。

见证人？见证什么呢？

沈未迟第一次觉得01不在的日子有些棘手，她无法立刻理解这些词汇里面的深意。

飞剑停在十五层，沈未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大先生。

大先生也注意到了她，抬手放在自己嘴旁，示意沈未迟噤声。

他面前漂浮着一块全息投影，里面传来的电子合成音带着种信号不良的卡顿。

全息投影里正在争执的两人，明显没有注意到大先生的动作，面红耳赤地吵。

“放屁！这版权分明是沈家授权给我方公司的！”一道尖锐的女声说道：“当初签订合同时，所有版权事宜都是我方公司去争取，寻求合作！”

又有个男声反驳，“你就说我出没出钱？版权费是不是AA？是AA你在叫什么呢？”

“当初合同白纸黑字写好共享版权！你现在搞什么垄断？”

两人吵了个十几句，气喘吁吁，同时注视着大先生，异口同声道：“大先生！您资历最老，您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大先生微拧着眉，有些愁苦看着两人，叹气道：“合同呢？你们有合同吗？最好是纸质的。”

女方从黑匣子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泛黄合同，男方则调取链接，调出一份全息合同，两份竟一模一样，除了甲方签名位置。

大先生摸着下巴，“纸质合同的侧重等级会更高。”

女方明显扬眉吐气，高抬着头，一副胜利的斗鸡模样。

男方干笑两声，反驳道：“大先生，话不能这样说，纸质合同难以保存，和沈家签订的合同时间早在三百八十九年前，丢失、损坏也是正常的事，电子合同的保质期更久呢。”

“况且……”男方笑起，话语间是似是而非，“能保存那么久，是蓄意的吧……”

女方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贱/人！你污蔑我？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就造谣，这可真是你们男人擅长的事。”

说罢，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大先生，带着种尴尬，解释道：“大先生，我不是说您，您是伟岸君子，而他可是个实打实的小人。”

“当初为了搞定版权，我出钱出力，跑前跑后，而他坐享其成就算了，现下竟还想分一杯羹，实在是不要脸极了。”

大先生脸色无波无痕，看不出什么情绪，开口道：“我自然知晓你一时心直嘴快，但事情尚未有定论前，我也不好过多评判。”

“你们两人本就是一家公司分裂出来，共同拥有版权，何不为一件美事呢？”

“何必为此扯头花，争论不休。”

女方脸色淡下几分，仔细收好那张纸质合同，“大先生，话不可能这样说，未经允许使用，是盗版行为，这可是明令禁止的。”

“呵呵。”大先生轻笑，“沈家无人，你们合同又如出一辙，该怎么分辨谁是盗版，谁是正版？”

“与其为了这事闹上百年，不如就此和解，或许……等智械危机后，也许还会有沈家后人，能够还你们清白呢？”

不欢而散。

大先生揉着眉心，瞧着暗淡的全息屏幕，招手让沈未迟身上，和蔼道：“若若，你怎么来了？”

沈未迟站定在桌子前，“打扰您了。”

“怎么会呢？”大先生笑的真情实感，“你是个好孩子，通气丹有每日都吃吗？更换经脉不是小事，你是个复制人，除了心眼与大脑和常人无异，其它都相同，疼痛也是真切感受。”

“吃下通气丹，为孱弱身体打好基础，才能够忍受更换经脉的疼痛。”

沈未迟点头，“有每日都吃。”

“我这次来，是想问您，那个小女孩……她手术失败了？”

回答是必然的，沈未迟要问的也不真是这个。

大先生眼中流露恰到好处的悲伤，“失败了……如今材料不够，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足……”

三言两语，溢于言表。

“真是可惜。”沈未迟垂眸，挡住眼里的冷色，“您节哀。”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大先生如此回答。

“您认为，自我意识能够统一复制养成吗？”沈未迟抬眸，眼里是浓郁的好奇，“今日，我看见昨日还不会睡前故事的蒸汽机器人，已经能够理解“睡前故事”这个词，复述同伴的内容，为孩子们读睡前故事了。”

大先生摇头，“无人知道自我意识究竟如何诞生，但我觉得——是渴望。”

“对于这个课题，有过专门的研究。”

“第一个诞生自我意识的仿生人，是渴望成为人，能够与爱人相守；有的是渴望放下沉重的劳作，成为人；有的是渴望不再刻板运动，寻求自由……”

不出沈未迟所料，她迅速转换话题，“您方才，是在当见证人？”

提起这个，大先生颇为苦恼，“是啊。”

平时，他像一位长辈、老师，而现在，他流露出忧愁，浑然没有任何架子。

“这两家公司百年前为一家，后面分割独立，但许多项目依旧割接。他们共同获取沈家的基础攻击符版权，合同到期续约后，两人却统一口径，都说自己才获取了独立版权，并要求对方支付版权费用。”

“这个时间点真是不巧……”大先生抬眸，饶有兴致瞧着沈未迟，“沈家被追杀，或许还有三两个流落在外，但都隐姓埋名，不敢暴露身份，没人可以分辨他们手里一模一样的合同，摆出事实真相。”

“嗯……”

“或许，你这个沈家的复制人知道吗？”

沈未迟摇头，“不知，我醒来时，已经身处野外。”

大先生并没有追根问底，只挥挥手，让沈未迟回去。

沈未迟站在原地不动，提出要求，“我想去负一层看看，我想见见那个同类的……尸体？”

“当然可以。”大先生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