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露出恶劣玩味的笑，“你有意见？我做什么，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周烨南抿了下唇，刑攸现在不是很清醒，他在心里下断定，而后抬眼注视着刑攸的眼睛，没有温顺含蓄，她像一头饥肠辘辘的头狼，准备撕咬所有食物。

——能让周烨南胆寒的眼神，刑攸是很懂礼貌的人，绝对能意识到自己这种恶劣以及侵占思维的视线是有多冒犯，但她不想收起来。

周烨南问：“刑攸，你只要给李知勉道歉吗？”

刑攸双腿又顿住，两秒钟后，她转头对周烨南点头，“是我，我要你给李知勉道歉。”

“好，我明白了。”周烨南挠挠头，偏开这不自在的视线，“我没那么小气，不会故意让我爸为难他妈妈。”

刑攸眼睛闪着凶光，以警告的语气说：“还有我爸，周烨南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不会幼稚到跟家长告状，对吧？”

周烨南一怔，抬眼盯着她，神情有些古怪，刑攸的话明显是有意刺激他，他依旧不睬，“那你跟我谈恋爱。”

“嗯——？”刑攸连嘴都不张，鼻音浅长，周烨南还没有听清说了什么，刑攸从楼梯间拐上二楼，“我不会跟你谈恋爱的，你想试就试，答案不会变。”

周烨南追上她，拉上她的手腕，心脏一咯噔，目光随着心跳下沉，缓缓落在刑攸消瘦却倔犟的面孔上，脸色极其不佳。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被这难看的目光逼退了双手，那种落在他身上的不自在戛然而止，刑攸转身继续往楼上走。

周烨南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他拗气似地吹了一嘴，发尾的水珠飘到地板上，摔碎成一个圆斑，“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刑攸没有停下脚步，“对，讨厌。”

周烨南经过楼道偏下的窗子，弯腰缓缓注视着掉落的雨点，啪嗒嗒飘落在纱窗上，连出几片不规则的晶莹图案，他眨眼，那些雨点飘落的速度就减缓几分，几股水流汇在一起，朝下水道涌去，仿佛鼓起巨大的勇气跳下悬崖，周烨南脚下一空，膝盖磕在台阶上，他抬头喊刑攸，她已经不在了。

周烨南起身收拾好情绪往楼上走，夏天的空气都是潮湿的，衣服总是晾不干，甚至还会发霉，周烨南现在就觉得，身上只剩一片除不掉清不完的霉味。

在病房前，他看到刑攸对窗边抱着孩子的老人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她皱着眉，“进去，道歉。”

带着强制意味的命令，周烨南没有多说什么，他在门口连着病床的路上和老人擦肩而过，浓重的药味盖过了他身上的霉味，周烨南皱了皱鼻子，心想，李知勉这是要死了？

令人痛苦的郁热，周烨南抖了抖不知何时变得潮湿的肩膀，衣服和肩膀抖开又贴在另一片皮肤上，他轻轻咳了一声，病床上的李知勉缓缓转头，目光呆滞无光，看起来只剩一口气了。

周烨南实在觉得不妥，刑攸带他来这里，无疑是为了刺激李知勉，一旦确认这种想法，他便觉得，刑攸也并非多么喜欢李知勉，这一独特且一成不变的思维在周烨南大脑根深蒂固。

李知勉的视线掠过那片黑影，佯装没有看到这个人，目光灼灼盯着门口正抱臂生闷气的刑攸。

周烨南弯了下腰：“李知勉，对不起。”

李知勉注视着门口的人，没有反应。

周烨南难堪的表情流露出来，心中蓦地不是滋味，不被人重视的样子就是这样难看，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刑攸，可以了吧？”

门口的刑攸有了动作，走到病床前，李知勉也费力地往上蹭了蹭身子，刑攸抬手压上他的肩膀，叮嘱道，“别总是动弹，好好躺着。”

周烨南神情不自然一秒钟，将视线从刑攸手上拉回来，盯着她的眼睛，犹如质问：“所以呢？可以了吧？”

刑攸低斜了一眼李知勉，说：“他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g……”

李知勉轻轻咳了一声。

刑攸紧接着改口：“走了。”

周烨南面部一僵，指着李知勉，“你为了他，赶我走？”

刑攸：“你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对病人造成二次伤害，你是想看着他吐血身亡，然后我顺利报警把你送进监狱，还是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周烨南和她僵持着，门外的爷爷往病房内看了一眼，混浊的眼睛眨了一下有一下，而后敲门说：“攸攸，你是不是跟你同学吵架了？在病房还是安静点吧？”

刑攸转身往外走，果然，周烨南的脚步跟着她，甚至快于她，一直到楼梯间，周烨南拉住刑攸的手，下一秒又被无情地甩开。

周烨南说：“我歉也道了，现在可以了吧？”

刑攸抬起眼皮，目光像是明晃晃的刀刃，平淡地说：“可不可以，我不知道。但是你的确挺没有良心的，你走吧，以后离李知勉远一点，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跟他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你最好收一收你那龌龊的心思，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个只有动物思维的人。”

“……”周烨南无言，点点头才离开，下了两道台阶，忽然转头逮着刑攸的背影问，“不送送我吗？”

刑攸攥了下拳头，“砰”地甩上了楼梯间的门，留到一阵长长的回音，周烨南舒了一口气，方才的雨下得很急，他和刑攸进了医院大厅才开始下，现在一点功夫又停止了。

回到病房，刑攸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要周烨南道歉单纯是为了出气，里面的确有对那份令她讨厌的“喜欢”的利用，胜之不武的做法让她有些膈应，但是她是被逼的。

李知勉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缓缓抬手戳了下刑攸的下颌，轻笑道：“谁家小猫天天皱鼻子啊？笑一下呗。”

刑攸转头，起身，拉开距离，重新坐下，然后——闷闷不乐地皱鼻子。

李知勉又笑了一声，刑攸拢起的眉更紧了些，她伸脚在病床下假意踢了下李知勉，对方说：“你干嘛要他来给我道歉，以前说的那些都不作数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

李知勉回想了下，“就是不让我招惹周烨南的话，你自己倒好，让人家给我道歉，还弯腰鞠躬了。”

刑攸：“我请他吃饭了，一碗面换的，他不亏。”

“你请他吃饭？”李知勉瞪大了眼睛，咳嗽声重了很多，后脑勺也跟着疼，“你干嘛在乎那么多啊，就他爹那样，他迟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你别想太多。”

刑攸更来气了，“干嘛在乎？我不在乎，还有谁在乎？李知勉，你真的很傻，知不知道？”

李知勉沉思了下：“刑攸，现在的你也不聪明。比我还傻。”他想一想，又补充道：“我第一次见你因为我跟别人发脾气的样子，就是……你是不是说了不好的话？”

刑攸神情不太好看，慢慢地转头，问：“你想再听一遍？”

李知勉咳了下，笑着说：“我没意见，你直说算了，我还能听听到底是多难听的话才让周烨南过来给我道歉。”

“……傻子。”她这样评价李知勉，坐在板凳上定了会儿，刑攸起身去拿书包：“我给你找点饭吃，你先看看课本，等你吃完饭，我给你讲一下新课的内容。”

李知勉问：“以后也会天天过来的，对吧？”

刑攸有些无语地停下，万分无奈地看着他，“除了我，谁还在乎你。”

刑攸去医院食堂买了两份饭，爷爷和刑无妄回家睡觉了，病房内只开着一盏灯，不怎么亮。

刑攸进来的时候，李知勉躺在床上，没有动静。她放缓脚步，极轻地走到病床前，放下盒饭又坐回床边，安静地注视李知勉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李知勉瘦了，眼眶的骨头都变得突兀。

晚上九点，李知勉才醒过来，一睁眼是趴在床头的刑攸，阖着眼，连平日里凶巴巴的脸蛋都柔和下来，他艰难地调动手臂，手指轻轻拂过眉毛和眼睫，心想，刑攸真乖。

也因为这点小动作，刑攸醒了，打了个哈欠，含糊问，“你饿不饿？我去楼道的微波炉里给你热热饭，吃完饭再学。”

李知勉说：“还好，你累不累？”

刑攸也说“还好”，她拿着两份盒饭到走廊里，疲惫地靠着墙，双手抓着走廊的扶手，微波炉内在“哒哒”地响，她的思绪飘远至与周烨南妈妈初识那天。

刑攸在心中承认，很年轻貌美的夫人，但性格十分恶劣，总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瞧不起人，也不屑于瞧起别人。

她重重按了下眉，又觉得这个女人可怜，毕竟她也被失败的婚姻折磨，缺的是名声，不是那些钱。

虽然错在周烨南的父亲，但仍有人会说原因在于那个女人，如非不是她自己留不住男人，又怎么会有老公不搭理她的时候，想到这里，刑攸很烦躁地舔了下尖牙。

“……呃。”病房里出来一个人，无助地盯着刑攸，“我想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