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勉一愣,反应过来后慌张到口齿不清,“给,给我的?”
刑攸往他那边递了递,“就是给你买的,不打开看看吗?”
李知勉站在她面前半晌未动,刑攸简直要骂他呆子,撇撇嘴,“你再不收我就拿走了,以后也不会给你。”
李知勉急忙回答,“收收!您瞧瞧您这人真不客气。”
“刚刚你们在闹什么?”刑攸看着他,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响起,“我不就一会儿不在吗?至于打成那样?”
李知勉来不及拆礼物,哭诉自己的遭遇:“她非要吃糖,我不准!她就跟我哭,我说这招不管用,她也不听,爬在我背上就开始薅我的头发!”
刑攸低下头,“小妄,你薅哥哥的头发了?”
刑无妄抓着刑攸的手指佯装听不懂,刑攸扶额叹气,“你先看看你喜不喜欢吧,我第一次给人买礼物。”
“啊?哦。”李知勉一连震惊两三次,手上虚虚地握了下拳,手指笨拙地扣弄礼盒,额头上开始冒汗,心脏砰地接二连三地撞击胸腔。
刑攸盯着他颠三倒四的手,说:“怎么这么笨啊?”
而后三四秒,终于看到他褪下布袋,刑攸的耐心也见底,已经作势要把布袋揉成一团,塞进他的掌心。
刑攸舔了下尖牙,压抑着情绪。
窗外阴云低沉,雨水斜飞,窗外的每一帧闪动都是世界在呼吸,淅淅沥沥的声响,窃窃私语的冬雨。
刑攸终于再次看到那枚戒指,李知勉讶异:“你......送我戒指?”
刑攸懒懒散散地站着,默然盯着他,沉默的三秒钟过后,她看着李知勉挑眉,“怎么?不可以吗?”
“没有,当然可以。”李知勉低下头,怜惜地从盒子内拿出戒指,细细端详,“这是什么花纹?”
刑攸:“栀子花。”
李知勉问:“你喜欢栀子花吗?”
刑攸捏着一截发尾凑到鼻尖上嗅,“还可以,因为它们长得就很漂亮。”
李知勉笑弯眼睛,“我也喜欢。话说——你为什么要送我戒指啊?有什么寓意吗?”
刑攸:“哦,那是那个姐姐说的,象征了纯洁的友情。另外,它这枚的款式很漂亮,之前柜台上那些实在太花里胡哨的,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
“嗯,喜欢简单的。”李知勉点头,试戴:“还喜欢你挑的。”
戒指缓缓滑至指根,李知勉忽然觉得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圈数的?昨天晚上量的?”
刑攸说:“我眼睛不瞎,你的手指很细,另外我的手掌跟普通女孩比偏大,前几天你还跟我比过,我当然知道应该给你买多大的。”
李知勉伸出手掌,气定神闲地牵起刑攸的手,戒指上的碎钻在空气中闪了一下,刑攸咬下牙,身上忽冷忽热,心中晕晕乎乎,李知勉掌心的温度比她高,刑攸觉得整个身体都在烧,身上热得像火炉似的。
刚想挣扎开他的手,李知勉主动松手,取下戒指,“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戴出去,到时候等我买一根绳子圈住,挂在脖子上。这样还可以天天戴着,也不会丢。”
刑攸:“随你。”
她等了一会儿,给李知勉足够多的欣赏时间,毫无征兆地,刑攸肚中响了一阵,李知勉盯着她,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空荡荡的空气中,李知勉突兀笑出声,“小刑老师真可爱啊!”
刑攸极慢地转头,脸颊绯红不能见人,“我们......吃饭吧。”
李知勉托着脸盯上刑攸,看着她吃饭时的模样,虽说看了不下十几年,但他总觉得看不够——
刑攸含着羹汤而鼓起的脸颊像是仓鼠,安静咀嚼东西又像猪鼻蛇,他托着头默默注视刑攸,她咬下一大块烧饼,李知勉会先替她快乐。
在这张木桌上度过的时光,永久且独一无二地烙印在李知勉的记忆中,他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个冬天。
刑攸:“你在看什么?不吃饭吗?”
李知勉轻轻笑了声,用鼻音回答:“啊——”
刑攸看着他张开嘴想要投喂,掰下一小块烧饼塞进他嘴里,李知勉满足地嚼了很长时间才咽下去。
不大不小可以挤下一家人的地桌,任由膝盖抵在一起闷声较劲;不同的菜品却是一样的碗筷和一样的人,闲聊声中夹杂着说笑声;头顶上方,微风轻轻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邻家隔壁烧柴火冒出的轻烟,火炉内的干柴噼哩拉啦发出尖而短的“嘎巴”声......
李知勉又继续盯着刑攸,这个冬天,除了她,别无所求。
李知勉的要求很少,也很简单,他希望这个冬天永不结束,希望下次在这里相见依旧是安静吃饭喝汤的刑攸。
刑攸,我没办法,我想留住你。
这个念头在无声的告白中无疾而终,李知勉拿起筷子看着白瓷碗中的饺子,今年的饺子味道有些怪,不知道刑攸有没有吃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刑攸,她平静地咀嚼吞咽,不发一言。
李知勉揣度刑攸尝出来了,这种想法取代了方才的期待,内心竟开始发酸,无限的悲凉在展开,他垂眼,想,我深爱着的人啊,请你不要伤心,我希望你落泪并非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解脱才喜极而泣。
早饭结束,李知勉和刑攸要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掸灰,刑岩出去买年货,王玲还在上班,周女士和刑岩一起去的,她丈夫已经有一年没回来过了,虽然夫妻,但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刑攸站在中庭,老家已经荒废了,爷爷走之后这座老宅像是失了魂丢了魄,她站在长方镜面前,盯着铺满灰尘的镜面,手指叩上去,留下几片形状不规则的图形。
李知勉撩起帘子找她,刑攸借着镜子和他说话:“小妄是跟我爸去买年货了吗?”
李知勉挠挠头,“嗯对。话说,你在这屋子站了也快有一天了,这里面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刑攸回答得飞快,转身连看都不看地往屋外走,“你家都打扫好了?”
李知勉点点头,“我们那老家基本都不住人了,打扫起来方便得很,话说,阿姨这一周都没有回家?”
刑攸带着一副失落的神气,“嗯,她......应该很忙吧,半个月之前把铺盖都带去工作的地方了,想去市里工作应该要业绩达标,她已经将近半年没休过假了。”
李知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开始好为人师:“你别担心,阿姨能坚持下来就行。不是能联系吗?你有时间的话就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时间充足的话就多打会儿视频。”
刑攸淡淡地“嗯”了声,她知道,她联系不上王玲,王玲忙起来不会看消息,更不会接电话,就像是爷爷出事的时候,警察给王玲打了电话,但她在上班,消息电话统统不知道。
但想到大城市的教育,刑攸想到刑无妄不需要跟她一样,每日早晨以一袋黑芝麻糊果腹,也不需要担心没有人接送,独自一人在学校待到空无一人,更不需要在刑岩的逼迫下争一个名次。
刑攸抬起头看天,灰色的树枝上飞走了一只麻雀,心想,有一双翅膀就好了,还可以看看天空的世界。
李知勉哈出一口雾气,“刑攸,除夕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刑攸转头,“回哪个家?你家还是我家?”
李知勉低下头,嗫嚅:“我家,我到时候把我妈叫出来,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刑攸不假思索:“这事要我爸说了才算数。”
他知道,手指习惯性地摸向脖颈上佩戴的戒指,隔着厚重的毛衣,是胸膛先感受到一丝冰凉的触感。
李知勉脑海中浮现刑攸对“栀子花”的定义——纯洁的友谊,他对这种说法的感觉是陌生、含蓄、偏颇,他心想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刑攸一个坚定的眼神,想要全人类都需要的救赎——无论来自他人还是自己,只要被肯定就好。
李知勉自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不过是一个在追求“相悦定律”的人,他为自己的私欲感到抱歉,但,爱,让每一个被爱的人无可豁免地也想要去爱。
因此,爱会让刑攸倾向他。
刑攸抬手去接麻雀的羽毛,浅白色的根部以及褐色的羽毛,扫过掌心有些发痒,她垂头看着羽毛,又反转手掌看着羽毛飘落,慢慢和大地凝聚在一起,变作枯叶的颜色。
“去把院子扫了。”刑岩递给她一个笤帚。
刑攸接过去,扫完花了十分钟,快到中午的时候,刑岩已经在院子里准备饭了,刑攸盯着家门口望了望,“我婶婶他们会来吗?”
刑岩:“不会,别管他们。”
语气很不耐烦,看着两个兄弟的关系已经彻底冰化了,刑攸“嗯”了声,以手指轻轻地、慢慢地从长满青苔的砖面上,捡起一片被虫蛀了的枯叶。
刑攸慢慢发现,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不是在过年而是过孤独与寂静 的节日,禁止烟花爆竹之后,这个村子就彻底变得死寂了,空气中只剩下灰尘的味道。
夕照下,犬牙交错的平房、尘土交加的阳光以及浑水,都漂浮着一层苍白的流光。
刑攸站在中庭前,风声变小了一些,老家突然静谧沉浮着,斑驳的白墙似是被这堆尘土泡皱了,风一吹就簌簌落灰。
惨淡的太阳从树杈上滑落到房檐之后,院子内角落处的阴影在逐一上涨扩张,刑攸打了个哆嗦,“爸爸,李知勉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
刑岩顿了下,说:“那就一起吧。”
这个家,凄清了好多。
年夜饭的餐桌上依旧没坐满人,房间只亮着一盏大灯,苍白的光照亮年夜饭,刑攸扫了一圈,饭占满了桌面,闻着味道的确不错,可——看着只像白水煮熟的鸡肉,难以下咽且在鼻腔内灌浇腥臊味。
周女士的变化很大,说话也小声了,刑攸在前几天才知道消息——她的咽喉又严重了,这位柔弱苍白的女士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不厌其烦地调动餐桌上的气氛,“都开始动筷吧,今天可是除夕,都开开心心的。”
刑岩也说:“动筷子吧,知勉,长大了,胃口也得涨涨,给,吃个鸡腿。”
周女士用下巴指了指刑攸,“小攸,你也多吃肉。”
“谢谢阿姨,我自己夹就好。”刑攸说。
她看着餐桌上的一堆“白切鸡”,没有一点食欲,饭可能没吃多少,果汁喝了很多,年夜饭结束,刑攸走到阳台吹风,刑岩说要守岁,刑攸就跟着在客厅打盹儿,大脑实在太糊涂了,她来阳台吹吹风,缓缓精神。
李知勉推开门走进来,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很浅,似乎就没有,但语气依旧温吞:“刑攸,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我偷偷搬一个板凳过来,悄悄在这里睡一会儿?”
刑攸两只手不自觉在身体两侧收紧,她抬头朝李知勉看过去,下巴指了指他脚边的矮凳子,“那不就有吗?”
李知勉拉过板凳坐下,伸手拉着刑攸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潮湿而冰冷,他捧着那只手在掌心吹气,搓着手又说:“我看你今天晚上吃的很少,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刑攸轻轻点了一下头,“算不上不合胃口,我不喜欢油性很大的东西,所以吃得少。”
“你饿不饿?”李知勉问,揉捏她的手指骨,“我去厨房给你煮一碗清汤面。”
刑攸摇了摇头,“我不饿。”
李知勉觉得胃内的食物在翻腾,连着心脏刺痛,脸颊和眼睛都缓缓发烫,大脑迷迷糊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想跟刑攸说些什么,张张嘴唇又无话可说,抬头看着刑攸那双清亮的眼睛,手臂猛地一拽,将刑攸拉入自己的怀抱中,缓缓地抚摸她的耳廓,轻声说:“靠一会儿,好吗?”
刑攸眯起眼睛,抿紧嘴唇,感觉到鼻尖发酸,以及心脏怦怦直跳,她压着声音,尽力让它听起来平缓一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