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抿了下嘴唇,没有回答上面的问题,周烨南主动抛出了这个话题,她选择接其中的一部分,回复道:
_那以后不是同学了,又有先前的不愉快,虽然我们没放在心上,但理应互删联系。因为我们还是上下邻居,留下联系方式就好,至于聚餐的事,你应该首选你家里人。
_周烨南,以后互不打扰最好。
那边迟迟不肯来信,刑攸收起手机走进商场。
她清楚自己这种做法不理智,带着孩子气,但对她而言,这种回答已经是理智与成熟边界内最好的,刑攸做事前贵在会思考,但也会冲动。
刑攸神色寡淡,目光在众多商品货架上流转徘徊,走两步便要低下眉,状似沉思,刑攸不疾不徐地抬头,顺着过道到跟前的一家银饰店。
她每年都会自己攒一些钱,压岁钱以及额外省出来的,刑攸在吃穿用度上尽可能讲究节俭,她不注重这些,也不乱花钱,从十岁就在攒的钱包鼓鼓囊囊,但她从没有跟刑岩细说过这件事。
想都不用想,告诉刑岩的下场只有一个——将近五年的储蓄全部作废,以后甚至都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她一开始攒的都是整十整百的钱,后来用零碎的小钱换成整的,也一并存在钱包里,高中刚开学,学校要求学生有自己的银行卡,刑攸用的是刑岩的卡,她存钱取钱都会被知道,刑攸为了保住自己的“资产”很聪明地存入一小部分钱。
刑攸今天的开销也许会很大,她在心中有过预算,关于这种极其重要的节日要送什么礼物,像是挂坠、项链、手链……,她对装饰品不感冒,只是初中时候经常听同桌叨叨那些漂亮的发饰。
刑攸不怎么会安慰女孩子,更不会安慰男孩子,但两者的相同点都是人,在这点上,刑攸像是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给李知勉买个饰品算了。
刑攸大步走到柜台前,隔着厚玻璃看下面拜摆放整齐还明晃晃的戒指项链。
柜姐主动上前搭话,笑容亲切:“小妹妹,想要哪一款啊?”
刑攸盯着玻璃下闪光的戒指看,柜姐自顾自开始介绍款式和寓意,刑攸虚晃一下,转头看向对面那家店,柜姐解说得口渴,脸上的妆也脱了一大半,刑攸还是无动于衷。
她眼见这位顾客要放弃,连忙拿出刑攸视线扫过的款式,“你看看,这些都是新品。价格也划算,而且临近年关了,都有折扣。”
刑攸依旧沉默着扫视这一片戒指,柜姐见缝插针地拿出戒指,语速很快:“小妹妹,你看看,马上也新年了。送给妈妈啊,或者给自己戴都是很好看的。你是想找样式简单的呢,还是想要款式复杂一些?”
刑攸手搭在玻璃柜上,目光平静地问:“能告诉我那边是男款吗?”
柜姐哑声一下,真没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会在小姑娘身上踩坑,她随机应变的速度还可以,“那是要送给谁的呀?男朋友吗?”
刑攸面无表情:“不是,顶多算是我弟弟。”
“呃……哦。”柜姐的服务气势偃旗息鼓,“那您看看需要哪种款式,我给你找。”
刑攸想了想,“有没有稍微简约的,另外带着花枝的。”
“要简约的,还要带花的……”柜姐捏着下巴深思,手指缓缓合拢,慢条斯理地捻着手套,忽然回神,“有这种设计,但是款式不新了,是栀子花的款式。今年告白季的剩余款,您看……有意向吗?”
刑攸的注意力停留在“栀子花”上,后面的那些话都没有入耳,“分男款和女款吗?”
柜姐的两条眉已经蹙到难舍难分,方才的“弟弟”像是加班理财务报表出现的幻觉,在此刻荡然无存,她咬文嚼字推销,不再提容易让人搅混的内容,很大方地向刑攸讲解这对情侣对戒。
“男款更简洁,你可以考虑送给‘朋友’。”柜姐微笑着营业,“寓意也很好,象征……朋友之间纯洁的友情嘛,想必他会喜欢的。”
刑攸拿出手机,问:“这款是纯银吗?”
柜姐:“这款是925材质的,你要纯银的?”
刑攸点头,柜姐比了个手势,开始说明价格,“这款是原创设计,里面镶嵌碎石,价格是599。您是推卡还是扫码支付?”
刑攸晃了晃手机,目光一直盯着那枚戒指,“扫码支付,麻烦让我看一下发票。”
柜姐将发票递给她,抬手示意:“直走左拐是缴费处。”
刑攸:“麻烦你等我付完钱回来再打包。”
刑攸付好钱,看着柜姐将戒指打包装盒,玻璃柜上铺着盛装盒子的黑色毛绒布袋,上面绣着这家店的店名以及联系方式和地点,黑色布袋暂时隔绝了下方闪亮的光线,让那枚戒指散发的气息更加清凉。
刑攸面无表情地接过,挂在手腕上,双手插兜往商场一楼走,一楼入口主营零食和柴米油盐,刑攸没看,顺着出口两排的饭香出去。
道路两旁也是光秃秃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大半,挂在树上的只剩一些枯黄、生命力交殂的萎蔫叶片,刑攸吸了口凉气,埋头往回走。
这条路每年都会修,却还是坑坑洼洼,路面开裂还有个硕大的凹陷,自刑攸记事起,她就知道一件事——每逢下暴雨,这条街和两边的道路都要被淹,可以漫过小孩的腰,可以漫过大人的小腿。
刑攸善问,为什么要频繁修路还修不好?刑岩看的透,“只有修路才有钱赚。”
刑攸不甚理解,有钱赚,赚的是谁的钱,又是谁赚钱。她又问,为什么不一次性就修好,也省下了之后的钱,刑岩回答:“要的就是修不好,你只有让情况发生才能知道下一步的安排。”
这种事情背后的真实含义对刑攸来说太难琢磨了,刑岩想保护一个女孩对社会的期待和善意,几乎不会直白地回答,很多东西要刑攸自己去摸索领悟。
刑攸能想到的只有“连路都修不好,太没用了”,刑岩要她别着急,“该修的是人心,不是路。”
刑攸拐过弯,路旁的槐树很突兀,树干瘪蔫,甚至看不出有水分,生得不直却散了不少枝。
她抬脚踩上路边凹陷处的水坑,沉底的泥沙被鞋底搅动,霎那间扑上她的鞋面,刑攸对此置之不理,继续向前走,一直到小区门口,她停下脚,超市的老板“嘎啦”落下卷闸门,转头和她碰上面。
老板是个有两个孩子,大女儿还上大学的中年男人,跟刑攸很熟,也只有她会买那些小孩玩的拼装玩具了,曾经拜托过他多进一些不一样的小玩意,老板只按进货价卖给她,小区的人也少了,大家都搬进新开发的城区,这里慢慢就被划为老城区了。
老板呲起大牙乐:“今天天冷呢,早点回家了。你大下午不在家待着,干嘛又出来?”他瞥见那个黑色的盒子,“哎呦!这是去哪儿买首饰了?送给谁的啊?”
刑攸也低头看了眼,默默将它塞进口袋,“没什么,我自己留着用的。”
老板搓搓手,戴上手套和耳罩,刑攸微微出神,“你不是就住这里吗?戴这么全乎干什么?”
“嗨呀!”老板笑了,“给媳妇儿买两斤五花肉去,快过年了,怎么也要准备年货,超市就先关门了,不然……”老板的手一顿,放在卷闸门上,“你再进去挑两个小玩意?再开门就是年初复工的时候,怕你等不及。”
刑攸又低头盯上鼓鼓囊囊的口袋,点头,“也行。”
老板一次性把存货拿出来,超市开店早,里面库房的灯泡很阴暗,四面墙壁也因为漏雨斑驳而修修补补,刑攸嗅着灰尘的潮味,“多少钱?”
老板伸出宽厚的手掌推她,“你瞎客气什么呢?大家住在一起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拿回去给妹妹当小玩意玩了,甭跟我提钱客气,提溜着回去吧!”
刑攸说那不行,这跟借钱是一个道理,老板说:“你这性子,怎么就那么轴啊?”
刑攸问他多少钱,老板摆摆手,“那你还是给个进货价算了,五块钱,拿走。”
“行。”刑攸付了钱,和老板在单元楼前告别,临进楼道,她看到不远处的老板拉着一个女人上车,拉着她的手递到嘴边哈气,刑攸抿紧唇上楼。
到门前,她听到里面鬼哭狼嚎的李知勉和嬉笑的刑无妄,皱了皱鼻子,伸手掏出钥匙开门。
李知勉拖着脚边跟八爪鱼一样缠绕的刑无妄,顶着眼泪汪汪的脸,“刑老师,她欺负我。还薅我头发,我都要秃了。”
刑无妄走到刑攸身边,伸手拉着她的手摇晃,小表情也很委屈,李知勉盯着她双眼一愣,指给刑攸看,“刑老师!我有必要强调一下带她去看看的重要性了,这孩子怎么打小就爱唬人?”
刑攸“哈——”着叹气,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袋子有些皱的戒指盒,摆到李知勉面前,“给你,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