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中，摩尼亚赫号在三峡船闸关闭的最后一刻冲了出去，它的后面紧跟着一只巨大而漆黑的、来自深水的怪物。剧烈的爆炸来自那东西的体内，火焰喷涌而出，点燃了整个世界。

千钧一发之际，曼斯·龙德斯泰特在领域内下达了命令。

言灵·无尘之地。

巨大的气压由内而外，形成了一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冲击隔离在外。

那怪物被冲击波震退，半身不受控制地回缩，恰好被轰然合拢的钢铁巨门拦身截住，凄厉的狂笑从湍流中刺出，随后渐渐被暴雨声掩盖。它死了。

夔门计划顺利完结，全员生还。

叶胜和酒德亚纪在欢呼声中亲吻各自的脸颊，他们对执行部纪律明令禁止水下配合的人有男女感情这件事心知肚明，也知道会因此受到处罚，但他们的心已不再被那些冰冷的规矩所拘束。

塞尔玛如愿拿到了她的实习课满分，笑得合不拢嘴——那还是卡塞尔学院历史上少见的实习课满分呢。

“摩尼亚赫号已经平安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我们获得了重要的资料，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

控制室里沸腾了，所有人高举手臂欢呼起来，学生们分作两派，一群围绕着凯撒，一群围绕着楚子航。路明非诧异地看见围绕着楚子航的那群学生们脸上显露的不是狂喜，而是被阴云般的担忧代替。

谜底很快揭晓了。

他看见楚子航抱着七窍流血的少女大步走出控制室，放上担架，交给匆匆赶来的医务人员。他脱下衬衫盖在她清凉的白裙上，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动容。

“嘿！路明非，你是最棒的！”奇兰回来了，手捧着一束花，上来使劲地和他握手，而后大力拥抱他。

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一瞬间路明非被人群包围，他们遮挡了他的视线，争相和他握手。他看见诺诺朝凯撒挥了挥手，也跟在白衣护士后面溜了出去。少女苍白的脸远去在走廊尽头，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感到被尊敬，心里却缭绕着挥之不去的烦闷，弥漫开一股如梅子般酸涩的感觉。

在北极，风雪是永恒的统治者。寒风呼啸着掠过冰原，像无数把锋利的铡刀。晶蓝的冰山沉默地矗立着，棱角分明如龙牙。

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漫长的极夜。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之下，绿色的极光带在夜空中流淌，散发妖冶而美丽的光芒。

阮雨铃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梦中，她从未到过北极，却对这里的一切都万分熟悉。她赤足踏在永冻层上，感觉不到任何寒凉。秘密的龙文在耳边低声呢喃，她听不懂，却能听出声音里的哀伤。

不知听从谁的召唤，前往神圣之所——现世所不能及之所。抵达圣殿，其中置有一具水晶棺椁，沉睡着冰冻的美人，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趴在美人的身边哀泣，泪水凝结成冰珠，顺着脸颊坠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乐器演奏的哀歌。

她的手指抚过棺中美人冰冷的面容，那张脸与她分毫不差，却透着千年岁月沉淀的死寂。

她突然能动了，却是像幽灵一样从身体里轻盈地抽离，圣殿的尖顶在脚下越来越小。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有的却只是虚无。遥远的海域传来苍凉鲸歌，仿佛穿透了灵魂，一切最终归于黑暗。

阮雨铃从沉眠中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她被昂热校长安置在特殊的病房里，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听闻消息，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也是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赶来这里。

“校长好。”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嗓子彻底哑了，每说一个字就会涌起血腥味。

“好好歇着吧。”昂热按下她欲起身的肩膀，在床边的扶手椅坐下，“好消息简直说都说不完。夔门计划圆满结束，3E考试公布了结果。也就是说，你的评级出来了，当之无愧的‘S’级。”

她的眼睛亮了：“谢谢校长。”

“想说说你经历了什么吗？”昂热点了点头，“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你的功劳，只知道你在与龙文共鸣时莫名其妙地晕倒，好像中了毒一样。”

“叶胜在凯旋的第二天就和亚纪求婚了，他们一起从执行部退役，转到了后勤部。他说他受够了等待，他有预感自己可能会死在那次任务里，但他没有。”

“曼斯酒后跟我说，在摩尼亚赫号着水的瞬间，一根长牙崩断飞了出来，扎进船舱，离他的要害就差那么几毫分，他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死神。”

阮雨铃沉默了一瞬，将她觉醒的言灵·命运轮舞全部诚实告知，除了那个梦。她知道她可以完全信赖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提起它的欲望。

“命运啊……”他发出一阵长长的喟叹，忽然看向她，“听说过命运论吗？”

“嗯。”

未来存在某种既定的轨迹，但人可以影响其实现的方式。并不像宿命论那样，人的努力在注定的宿命面前毫无意义。

“改变命运轨迹的代价不容小觑。这三天里，你的生命体征极低，龙化程度严重。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有混血种的末日。”

阮雨铃抬起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爬满了暗金色的鳞片，褪去的地方残留着新生皮肤的嫩红色。

昂热沉重地说：“言灵尽量不要再用了。档案里只写了你的表层能力，危险预知，这个就够了。我擅自为它起了个名字，‘先罪’。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校长。”阮雨铃轻声说。

房间里静下来了，昂热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外面依旧下着雨，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阮雨铃望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间，她荒缪地觉得他好像去了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言灵·命运轮舞。

精神系言灵，等级高危。

想想你某天走在大街上，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停下，不要走。下一秒，一辆车从你面前飞驰而过。这到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强加给你的呢？这就是该言灵的危险之处。

它甚至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