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楠伊推开雕花窗扇,一缕清风卷入室内。
刘风顺手将一张纸递到她跟前:“许小姐,可以开始行动了,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她将纸摊开,是忠勇侯府的详细地形图,关键节点已被一一标注,她指尖轻点上面一处:“让二殿下来这里接应我,他看完画像,我趁机还回。”
岂料,她前脚刚离开客房,后脚便有一道行迹鬼祟的身影掠过走廊,紧接着,一团浓烈的白烟悄然渗入室内,那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这一切,都被藏身在暗处的宋辙看了个正着,他薄唇一抬:“蠢货。”
对刘风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许楠伊毫不知情,一路上,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忠勇侯府这么大的一处宅子,竟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见着?我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避开他们的视线。”
“也太过顺利了。”
“这不会是圈套吧?好来一个请君入瓮?”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先后搜了周家的祠堂和供堂,却始终没找到她要的画像,对她而言,每多耽搁一分,风险就大多了一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绕过偏僻小径,来到地图上未标记的后宅,推开东厢的门碰碰运气,她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气味极轻,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
可她自小对香料极为敏感。
鼻翼轻动,神色骤变。
是沉香。
她警觉地四下寻找,并没有发现香炉。
“难道还有暗阁?”
可她里里外外都敲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急躁浮上心头,她在屋中来回踱步,掌心已出了一层细汗,双腿一软索性坐到了地上,脑海中闪过宋辙那摄人心魄的眼,令她一阵发怵。
回去之后怎么向他交代?
她正想着,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的檀木方桌,忽地一怔,那方桌下的木板颜色稍显不同,隐隐泛着光泽,与四周的老木略有差异,若不是光线刚好折在上面,几乎看不出。
许楠凑过去敲了敲。
是空的。
指尖沿着木板的边缘一点点摸索,终于,在一处极细微的缝隙处停了下来,她抽下发簪插进缝里轻轻一撬,木板掀开了,底下赫然藏着一个小巧的机关。
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触碰机关,谁知道这机关转动,会不会有无数暗器飞出来。
毕竟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随着时间悄然逼近,她再顾不上多想,屏气凝神,将指尖按在机关的轮盘上用力转动,齿轮咬合,发出“咔哒”的声响,她心跳加快了几分,忠勇侯府的秘密难道要被她揭开了?
身后,墙壁上的门悄然滑开。
一股藏匿许久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中央,果真悬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画中人容貌倾城,画像下方,香炉中的香火正旺,灰烬堆积,未曾断过。
香炉旁边还放着一个半开的箱砻,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一堆卷轴。
她抽出一幅,随手展开。
画的是个年轻女子,五官尚未描全,只画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与上方画像隐隐有几分相似。
她又抽出一卷,是个孩童的画像,依旧只有一双眼睛,清澈得像一池泉水。
再抽,再看。
无一例外,所有的画像都是女子,并且都只画了眼睛。
那一双双眼睛静静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活过来,她心头一紧,低声喃喃:“太诡异了。”
她站直身子,对着那幅高悬的画像拱手一拜,语声诚恳:“形势所迫,无意冒犯,若有怨念,您去找宋辙。”
说罢,她伸手欲取那副悬挂的画像,指尖碰到画轴,却忽地一顿,她低头从木箱中抽了两幅离开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拽入假山后方,刚要求救,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捂住嘴巴。
“别吵。”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松,她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缓解,原以为是被忠勇侯府的侍卫发现了。
假山前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屏息,直到脚步声渐远,她才将字画递了过去:“这是你要的。”
宋辙强撑着抬起胳膊,展开字画扫了一眼,弯身将它放到假山底下,用碎石压住。
“你干什么?”许楠伊伸手拦住他,急道,“你把字画弄脏了,我还怎么还回去?”
“嘶——”宋辙闷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这才察觉不对,目光一垂,顿时怔住,见他左肩的衣襟已被血染透,深红的袍子与伤口的颜色融为一体,那道剑痕触目惊心,血还在往外渗。
“你受伤了?”
宋辙没应声,靠着假山坐下,脸色苍白略显狼狈。
就在此时,刘风神不知鬼不觉的蹿了出来:“这是止血散,还有干净的衣服,殿下、许小姐,宴席马上开始,我去引开他们,您们得尽快过去。”
宋辙道:“刘风,计划有变。”
刘风想到方才的情形,变了脸色:“殿下,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宋辙眼眸猩红:“不惜一切代价,勿要伤她。”
转头,对许楠伊命令道:“给我包扎。”
两人挨得极近,他一开口,热气就拂到她的脸侧,一阵痒。
“我?”许楠伊怀疑自己听错了,抬手指了指自己。
“快。”
“受伤了还这么凶。”她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伸手扯他伤口处的衣服,故意触碰他的伤口,准备撒药粉。
下一刻,他却皱眉出声:“你这样如何包扎?”
许楠伊许楠伊一脸茫然:“?”
宋辙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又是一声命令:“脱掉。”
“哈?”她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不好吧?”
光天化日之下,要她脱一个男人的衣服,这世道还没有这么开放。
宋辙闭了闭眼,似是忍耐到了极限,声音低得发哑,道:“刘风撑不了多久,你再磨蹭,等他们的人发现不对,我们一个也走不了。”
如今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许楠伊脸颊烧得通红,咬着牙去解他身上的腰带,小心翼翼地洒上药粉,再用干净的布带一圈圈包扎,动作虽然生疏,却很认真。
为他穿好衣服后,她继续蹲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他。
宋辙站起身来,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也没说话。
许楠伊起身,往宴会厅走去。
宋辙道: “别去了,此刻女席那边不会有人的。”
她停住脚,问:“宴席不是快开始了吗?为何会没人?”
“好戏开场了。”宋辙嘴角一抬,唇边泛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就算是报答你为本殿上药,过去看看吧。”
一炷香前。
丫鬟翠翠道:“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温雪儿眼里立刻闪出一抹光,她按耐住心里的激动:“你先躲起来,半炷香后再现身,叫着母亲过来拿人,记得装得越慌乱越好,一定要把动静闹大。”
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心里一阵得意:“许楠伊,我倒要看看,你从今以后还怎么勾引二表哥。”
过了半炷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女眷那头传来,翠翠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启禀长公主、侯老夫人,客房那边......那边有人行……不轨之事!小姐命奴婢前来通报。”
平地一声雷,女眷这边炸了锅。
“什么?在侯府客房里行不轨之事?”
“这得多大的胆子!”
“究竟是谁这么不要脸?”
宋修语凤眸一敛,冷冷扫过众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行这般孟浪之事。”
众人低头不语。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看看少了谁,不就清楚了。”
有人接了话:“许……许小姐身子不适,好像去了客房歇息,该不会是她吧。”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话刚出口,旁边的人立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道:“你疯了?这时候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让她赶紧闭嘴不要生事。
但“客房”两个字一出,激起千层浪。
王氏脸色当即一沉,目光扫向柳疑宁的方向,柳疑宁与白溪也坐不住了。
席间众人这才意识到许楠伊并未在场,议论顿时四起。
“许小姐怎会不在?”
“该不会真是她……”
“她不是相府嫡女吗,怎会做出这种事?”
王氏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铁青,猛然起身,指向先前那名说话的女子,厉声道:“事情尚未查明,你便污蔑我女儿清誉?若今日之事与伊伊毫无干系,休怪我丞相府不讲情面!”
方才说话的女子听到王氏的威胁,面色煞白,快步走出来赔罪。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宋修语斥责道,她最忌讳旁人当众挑战她的权威,方才见到翠翠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全当是为了雪儿。
王氏心知这一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强压下怒火,走上一步,盈盈一拜:“长公主恕罪,臣妇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为人母者,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受人诬陷。”
宋修语眯了眯眼,语气锋利:“你这是护女心切,还是……心中有鬼?”
王氏也知此事若不据理力争,传扬出去必对女儿不利,为了伊伊的名声索性豁了出去,:“长公主就怎这般笃定那人是臣妇的女儿?若不是伊伊,又当如何?”
见双方都不肯退让,坐在主位旁的侯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苍老道:“老身年事已高,也是身子要入土的人了,今日这寿宴也不知还办得了几次,难得府中热闹,若再闹下去怕是要寒了宾客的心。”
后宅的腌臜事,她一清二楚。
她顿了顿,目光在宋修语与王氏之间徘徊,缓缓道:“不如二位都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再深究了。”
“不可。”
宋修语和王氏同时开口。
“若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便是当众默认了那人就是伊伊,那她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王氏心头沉如千斤石落,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平日里虽顽皮任性,却绝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事。
为了雪儿,宋修语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许楠伊置于死地。
侯老夫人分析着事情的利害,若那人真的是许小姐,那她们忠勇侯府今日怕是得罪上了丞相府,为儿以后的路势必会阻碍重重;若不是许小姐,今日宋修语的这番言辞必定落下把柄,以她的做派,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宋修语会新仇旧怨一起算,那为儿的前程就毁了。
曾经,落儿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她不愿重蹈覆辙。
见两人态度坚决,形势已然僵持不下,既然左右都是得罪,她只能权衡厉害取其轻,低叹一声:“那就随老身走一趟,亲眼去看看,免得日后说不清,道不明,徒增嫌隙。”
王氏对贴身丫鬟玲儿吩咐:“去通知老爷。”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纷纷起身,随着宋修语与侯老夫人一同朝后宅去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仿佛风雨欲来的前奏,带着一股压迫感迅速传至男宾席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不知女席那边发生了何事。
还在与同僚谈笑风生的许征,听到禀报眉头狠狠皱起,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茶水在瓷盏中轻轻荡漾。
“失陪片刻,我去去就来。”他宽大的袖子一甩,朝着后宅去了。
他的举动引起了同僚们的注意,几位关系亲近的官员对视一眼,露出了担忧与好奇。
不过片刻功夫,风声已然传开,厅中宾客也纷纷起身,循着许征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