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
两个影子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潜入,本以为无人察觉,谁知一脚刚踏入院子,便被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吓得停住了脚步,许楠伊捂着心口低呼:“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大半夜你不睡觉,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好一个先发制人。
黑影晃动了一下,他连忙躬身说道:“相爷让奴才在这里等着小姐。”
许楠伊心头一沉,看来今日是瞒不过去了,没想到这古代虽没手机消息传得倒也飞快,这回恐怕又要挨一顿责罚了,她心里正思索着应对之策,毕竟对书中这个“父亲”的脾性还不甚了解,而她身侧的小丫鬟脸上惶恐,如临大祸。
她轻轻拍了拍小蝶的肩膀,让她放宽心。
灯火通明的正堂内,许征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眼神如冷冽的寒风般带着透骨的寒意朝着两人席卷而来,许楠伊尚未和他对视,便已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一手端着绘有五彩花卉的精致茶杯,另一只手缓缓拨动茶盖,茶水微微荡漾,不紧不慢的开口:“去哪儿了?”话音并不高,却冷的像一座冰川。
坐在一旁的王慧茹转头对着身后的婆子吩咐了几句,那婆子应声而去,片刻便消失在了门外。
她下意识地耸了耸肩,欲言又止,若是直言自己出府是为了完成“回家”的任务,旁人定会将她当成疯子,觉得她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如此,倒不如将责任全部推到宋毅身上,似乎也不妥——若坦言深夜去见他,在这礼教森严的古代势必会被扣上一顶半夜“私会外男”的大帽子,名节尽毁。
她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一旁的小丫鬟吓得连连叩首,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相爷饶命!小姐出府全是奴婢一时糊涂怂恿的,都是奴婢的错,请相爷责罚!”
她跟在小姐身边多年,自认对小姐的脾性了然于心,深知小姐一向擅长撇清关系,次次都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与其等着被她推出来当替罪羊,自己不如趁早揽下全部过错,兴许还能落个“忠心护主”的好名声,回去了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许征眼皮一抬,淡淡的问:“是这样吗?”
仅一眼,她便感觉背脊发凉,迅速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我......我......”
许征看着她这副支支吾吾、毫无章法的模样,怒火在胸中翻涌,他强压下怒意,沉声唤道:“管家,上家法!”
站在一旁的管家听令立即唤两个家丁上前,王氏面色也沉了下来,朝着上前的二人递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绕过跪在地上的许楠伊,径直将哭得满脸泪痕的小碟拖了出去。
不一会,外院便传来了她的求饶声。
“扑通”一声,许楠伊跪在地上,神色慌乱道:“父亲,小蝶是无辜的,这全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执意拉着小蝶一同出府的,一时贪玩忘了回府的时辰,您要罚就罚女儿一人吧。”
闻声,许征身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与王氏对视一眼。
他这个女儿向来顽劣成性屡生事端,事后却总想着推卸责任,今日却一反常态替一个下人求情,他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继续道:“胳膊上的伤怎么回事?”
许楠伊唇角轻颤,嗫嚅着低声道:“是女儿......是女儿不小心划伤的。”
“还敢狡辩!”
见她蓬头垢面没有半分名门闺秀的模样,许征猛地一拍桌,茶杯剧烈晃动,茶水四溅开来,厉声斥责:“你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好待在府里,半夜外出,成何体统?”
“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父亲,心里却涌起了复杂的情绪,而此刻,她亲爸爸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一个从来不会对她发火的爸爸。
现在也不知道躺在医院的爸爸怎么样了。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她刚上大学的那段时光——那时,爸爸被查出了癌症,她为了筹钱给爸爸看病一边上课一边跑龙套,只要能挣钱什么角色都接,终于东拼西凑凑够了手术费,可命运并未眷顾她们,做完手术后才短短两年病情又复发了,她确实成了当红女演员名利加身,却也恰好撞上影视寒冬,行业低迷资源紧张,更雪上加霜的是合作的几位男演员接连曝出丑闻,连累她的作品接连被封杀,移植费用还没凑齐,她却突然穿到了这本书里。
她不知道躺在医院里那个一直为她骄傲的爸爸情况如何了,是否还记得那个说要养他一辈子的女儿。
想到这里。
她心头的委屈、担忧与思念一股脑全涌上来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啪嗒、啪嗒地落到了地上。
王氏心疼的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泪眼婆娑道:“老爷,都是妾身没有管好女儿,你要罚就罚妾身吧。”王氏对着走进来的府医喊道,“快过来给小姐医治。”
许楠伊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只觉得她很美,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她呢喃道:“母亲?”
这就是被母亲宠着的感觉吗?
从记事起,许楠伊就没有见过妈妈,不知道她的容貌,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没有记住,唯一知道的也是从爸爸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过往。
弟弟是个早产儿,那年,妈妈怀着弟弟时突然羊水破了大出血,情况危急医生说立刻剖腹产,奶奶见妈妈肚子尖尖怀疑是个女孩儿,嫌剖腹产花钱坚持让妈妈顺产,还死死拦着爸爸不让他签字,爷爷叫来大伯一家在医院大闹了一场,爷爷奶奶当着外人的面还对爸爸动了手,硬撑着的爸爸坚持签了字,最终手术进行了,弟弟保住了可妈妈还是没能挺过来,从那起,爸爸便带着她和刚出生的弟弟搬出了那个小山村,独自撑起了这个家。
“慈母多败儿!你就继续惯着她吧!”父亲大袖一甩,脸色阴沉的愤愤离去。
待她手臂上的伤包扎妥当后,还特意吩咐府医为小蝶也开了些药。
这些年她在剧组跑龙套,磕磕碰碰早就习以为常,这点伤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可小蝶不同她是无辜被牵连的,今日形势紧急不得已出府,往后她必须更加谨慎,不能再让小蝶替她受苦了。
她一个现代人,还是提倡人人平等的。
回到后院她又亲自包了些银子,还让管家去库房取了不少珍贵的药材,送去医馆给那位受伤的公子。
折腾了一晚上,许楠伊刚躺到床上便进入了梦乡。
*
翌日。
许楠伊在铜镜前坐了一上午,她认真的审视着这张脸,不是白溪那种带有攻击性的美,也不是她那种因为拍戏而控制体重肌瘦的脸,而是一张可爱、幼态的脸,巴掌大小,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是个小美人坯子。
她在铜镜前坐了整整两个时辰,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镜中那张陌生又真实的脸。
不是白溪那种明艳张扬的美,也不是她那种曾因长年拍戏节食瘦削下来的棱角分明,而是一张柔和、稚气未脱的脸,巴掌大的面庞,五官精致匀称,笑起来两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亲和与灵气,怎么看都是个难得的小美人胚子。
值得庆幸的是。
在这里,她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为了拍戏苦苦节食减肥,也无需日夜奔波、拼命赚钱,毕竟在这里衣食无忧,哪怕是想赚钱也没有机会,这里根本不许女子经商,再说了,就算真赚了银子也带不走,那何必自寻辛苦,倒不如趁着做任务好好享受这清闲的时光,吃好、喝好、玩好,这样的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手机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其实想想也无所谓,这古代又没电,哪怕把手机带来了,也不过是一块毫无用途的砖头罢了,但转念一想,她倒是庆幸没带,若走漏了风声真被发现她手里有那般奇怪之物,世人只怕会将她当成施法作怪的妖女,若再遇上个偏执的老顽固把她绑起来烧死祭天,那才叫冤枉至极。
当然,她并非过度担忧,而是戏本子里这类情节层出不穷,凡是有人一时大意暴露了现代物品或科技,十有八九都会惹出一连串麻烦。
忽然,她脑海一闪想起了掌柜的话,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犹记得掌柜的说连他爹的病一起看了,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他就是男主楚砚朝?那个日后能与父亲平起平坐的右相?
【终极任务】
“我的任务是不是让男女主互相喜欢,有感情线?”许楠伊很是不屑。
【终极任务一:保护楚砚朝和白溪的安全,改变书中的结局让男、女主都活下来,只要其中任何一人死亡任务将会被迫终止,执行者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终极任务二:把小说变成甜文,让楚砚朝爱上执行者,只有两个终极任务都完成以后,执行者才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是什么霸王条约?
这也太离谱了吧?让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当保镖?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这两个人在书里的结局都死得透透的,还有男主楚砚朝到死爱的都是白溪,怎么可能会爱上她?不仅如此,今日她还给了楚砚朝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楚砚朝不恨她就谢天谢地了。
彻底抓狂。
每一个任务难度都堪称史诗级的,她想回家比登天还难。
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乱,她稳住心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问题。
第一个任务失败了,没能及时阻止他俩相遇,这时的楚砚朝已经喜欢上白溪了,若是撮合她俩在一起是不是就都不会死了?不过......那她就完不成终极任务二了,还是回不了家。
第二个任务成功了,她阻止了白溪为宋毅挡刀,这样一来,白溪既不会成为毅王侧妃,也没有机会当上太后,最后就能避免自杀的结局,可她继续待在白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的能活下来吗?
她双手抱头,绞尽脑汁推演了无数种破局之法,可最终仍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真是无解。
那名男子的身份必须再确认一遍,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半点差错,倘若真认错了人耽误的可就是大事,为了不牵连无辜,这件事她只能亲自出府去办。
推开屋门,冷风依旧未减,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快步走到院内,环顾一圈,见一个正在洒扫的小丫鬟,问:“我父亲下朝了吗?”
小丫鬟闻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恭敬地走上前答道:“回小姐,相爷刚刚下朝不久,府里有客人来访,相爷此时正在待客。”
“知道了,你去忙吧。”
待小丫鬟离开后,她开始盘算起来,此时父亲正在接待客人,如果她贸然前去求见,父亲肯定不会允许她出府,甚至可能会被软禁,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冒一次险。
“嗖”的一声,她迅速跑回了屋里。
兴奋地搬出她的“百宝箱”,将一身华丽的衣裳换成了朴素的粗布衣,又把头发盘成了简单的丫鬟髻,最后用面纱遮住了半张脸,铜镜中的她活脱脱的就是个路人甲。
“不错!这样应该没人认得出我了。”
她喜滋滋地念叨着,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她的手一伸,几枚碎银子如变戏法般出现在她掌心。
宛如一只机警的小狐狸,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门给侍卫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推开门板,如一阵风似的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