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妃相继离世,毅王府上下顿时凄清一片。
阿染在王妃的灵前跪了整整三天,我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一身孝衣,宽厚的脊背显得十分单薄,白烛在风中跳动闪烁着,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
我白日里替他接待前来吊唁的各路人马,夜晚便搭着他的肩膀,陪着他守在灵前,偶然睁开眼时,总会发现被他抱在怀里,身上披着厚厚的衣服。
第三天夜里子时,陛下忽然微服到府中吊唁。
他见了江染在堂中这般模样,又惊又怒,“你就这样跪了三天?”
江染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站都站不稳,我连忙上去扶着他。
“皇兄到访,请恕臣弟未曾远迎。”
江辰见他这样,简直气得说不出话,转过头去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说这样的话。”
他点了柱香,如同平民百姓般对着王妃的灵位跪拜。
我从前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可如今竟从他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悲伤。
“碍于虚礼,我不得白日公开前来吊唁,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来看看姨母。”他站起身来,朝向江染,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而又看向我,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跟随他走出灵堂,他低声问我道,“他这些日子一直都这样魂不守舍的吗?”
我点了点头,“自边疆回来后,他就再也没笑过,整日里无精打采,王妃走后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你有法子让他回去躺着睡一会儿吗?”
我望向江染落寞的背影,忧心地转过头来答道,“眼下他这样的状态,怕是只能敲晕了扔回床上,给他点一些安神的香。”
“那便这样做吧。”
我有些惊讶他居然同意地如此爽快。
阿染此时的状态已疲惫至极点,我稍一敲他便睡昏过去了。我本想叫丘黎来帮我将江染扔回床上,谁知道陛下二话不说便将他背了起来,径直背回了江染的卧房。
我将门轻轻掩上,与皇帝江辰并肩走在月光之下。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应该的。”
他顿了片刻,“只怕过段时日,朕还有事要拜托你。”
他会有事拜托我?我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他,“什么事?”
“如今朕刚刚登基,虽有符相帮助还算能稳住朝堂,但胡荣所在的江南一带始终是心头大患。”
胡家虽倒,但胡荣却没留下任何把柄在京城。
“我明白,你想我怎么帮你?”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说,“胡荣这些年在江南大肆敛财,酒池肉林,可惜他为人谨慎,老奸巨猾,朕派出去的许多探子都没能抓住他的破绽,我便想到了你。”
“我?”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理解,“你为何会相信我能做到?”
“你心思细腻,武功高强,况且,我身边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了,我也知道无法推辞了,只是我很惊讶,他竟然这样信任我。
“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胡家的人。”
秋去春来,阿染又一次随军前往漠北,满城春色桃李,却徒留我一人欣赏。
我应江辰的邀请去到宫里,我知道他是想与我说胡荣的事。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拜托阿澈替我调查胡荣,原来他任职江南以后便与当地的豪绅结亲,大肆敛财,以权谋私。
“当地宗亲氏族势力强大,官官相护,你要找到证据和证人恐怕很难。”阿澈提醒我道。
“如今胡家倒台,胡荣背后的支持者总归会动摇,只要他们有了二心,要拆散这种利益链条并不算难。”
宫中百花齐放,春色满园,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美好的景色了。
我驻足在御花园中,阳光倾洒在脸上,随着蝴蝶慢慢流连其中,渐渐地忘了时间。
“哟,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连御花园的草地也敢踩。”
我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绸缎、戴着金钗步摇的貌美女子徐徐朝我走来,她身后还跟了十余个宫人。
“见了淑妃娘娘还不行礼!”
淑妃娘娘?我上下打量着她。我许久不来宫里,都忘了如今已然改朝换代,后宫里的花儿都换了新的样貌。
我朝她微微屈膝行礼,便准备转身离开,谁料她又喊住了我。
“站住!”
她走上前来,“看你的装扮,是哪个臣子家的小姐吧,这么急,赶着去勾引皇上?”
我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笑,“娘娘多心了,我可没您的好福气。”
“哼,”她冷笑一声,“还没进宫就这般嚣张,将来岂不是还要骑到本宫头上耀武扬威。”
我实在是不理解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好笑,“娘娘与其在这里教训我,不如去找秦贵妃取取经,想想怎么才能留得住陛下的心。”
提到秦贵妃,她的脸色果然瞬间变黑。
“你这个贱人!”她抬起手来想要打我,可就凭她?
我抬手便握住了她纤弱的手腕,向外一拧,“娘娘,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
她疼得直叫,整个人像被风吹弯了腰的娇花。
她身后的宫人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来。
我甩开她的手,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你、你好大的胆子!”她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还没将金钗珠翠还原,便愤怒地指着我道。
我歪了歪脑袋,笑望着她那狼狈的模样。
我从来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何况是这无妄之灾。
我正抬脚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江辰便从御花园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淑妃慌了神,一边整理着服饰一边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望着他们一行人跪下行礼的样子,我一时有些发愣,记忆里,我好像还从没给江辰行过礼,即便他已贵为九五至尊。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屈膝下跪,谁料还没触到地便被一双手给抬了起来。
“不必多礼。”
江辰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锦服,十分温柔地将我扶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淑妃,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淑妃显然是惊住了,低着头眼珠左右急转,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臣妾、臣妾......”
“淑妃娘娘不小心摔着了。”我开口道。
看她那般可怜,急得都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终是忍不住替她解围。
江辰侧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随即转向淑妃道,“是吗?”
“是是是!”她连忙应下来,感激地看着我道,“我不小心摔了,还是这位姑娘扶我起来的。”
江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下次走路可得小心点,别不长眼,又摔了。”
他说罢便转身缓步离开,留下淑妃跪伏在地上,嘴里高喊着,“恭送陛下!”
不知为何,我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快步跟上江辰,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我一人说话。
“我说怎么等了你这么久没来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巧被她绊住了。”
我们并肩走着,他边走边道,“她是户部尚书余观鸿的千金,刚进宫不久。”
“我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背景呢,这么嚣张。”
江辰望了我一眼,笑道,“你的脾气也不小。”
“喂!”我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
周围的草丛立马传出异动,我警惕地看向四周。
江辰抬起手来,说了句:“没事”,这周围才重归平静。
我与他对视一眼,心知这是在暗处保护他的影卫。
“看刚才那位淑妃娘娘的样子,她在宫里似乎过得也不痛快。”
他没正面回答,“在这宫里,没几个人能过得痛快。”
谈话间,我们便已行至御书房。
“胡荣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十多天前他将与胡荣有关的记录全部整理了送给我,我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近日便准备启程。”
“胡荣应该听说过你,为避免打草惊蛇,你要低调行事,最好换个名字。”
“你放心吧。”
这些年在风满楼,我早已将杀手的基本功练全了。
三月十八,我熟门熟路地从家中翻墙而出,即便是胡荣狡猾到在京中留了眼线也摸不清我的路线。
我沿着水路乘船一路下到江南,终是见到了我娘口中的人间天堂。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果真名不虚传。
顺着阿澈给我的线索,我找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子名叫千面村,坐落在江宁城郊外的一座小山脚下。村里新来个漂亮的疯女人,她独自一人居住在村东头的镜湖湖畔。
我找到她时,她正提着木桶从村里的井上打水归来。
她灰头土面,穿着一身粗布麻裳,一双手满是厚茧。
虽早有准备,我仍有些惊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并不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桶,她并不反感,很自然地将桶过渡给了我。
这桶水便是让我这个长期习武的人来拎都有些吃力,更别提她这个瘦弱的女子。
我随着她走进屋子,这里的摆设十分简陋,就只有一张矮桌和一个稻草加薄木坂堆起来的“床”。
“随便坐。”她坐在地上,十分冷淡地招呼着我。
我也不挑,席地而坐,望着她道,“您跟从前很不一样了呢,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