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一月冷得格外彻底。
风从神宫前站拐角吹过来时,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鼻尖冻得有些发红。刚从练习室出来,肩膀还没彻底松下来。
到家后邮件箱里的那封信是他一眼就认出来的。
紫罗兰色的信封,字很漂亮,地址用英文拼写的工工整整。一看就知道是盛滢。那种认真,让人心头一颤,又忍不住温暖。
心里那点冻了一天的情绪,好像一下子暖了。
——
你好啊,邓梓健。
天气越来越冷了,你那边是不是也一样?东京的一月应该很干净吧,我以前总觉得冬天的日本空气听起来就比我们这边要轻一些,好像走在街上说话都能带点回音。
我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忽然很想写信给你。
希望你不要笑我模仿王小波。你知道的,我很久没用中文工工整整的写信了,好多次都得手机打出来然后照抄。王小波写信那样直接说“你好啊”我真的觉得很浪漫。
我今天吃了越南牛肉粉Pho,有点辣。
天气冷的时候特别容易想人。也不是一下子很猛烈地想,像毛衣缝里的线头,一拉,整件衣服都塌下来。
咱俩天天手机聊天,不过我觉得手写信更有温度吧。
也不是要说什么大事。只是想告诉你——我有时候听到肖邦的曲子,脑子里先入为主的都是你弹的版本。以前我都是听摇滚,我妈妈说我疯了,开始听古典乐了。
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能像我想象的那样,很开心,嘴角有一丝笑容。
邓梓健,我真的很想你。
我爱你。
——盛滢
温热的感觉从胃部缓缓升起,他低头看了眼那字迹,忽然想起那天她离开前,站在地铁口,风吹起围巾,她侧过头看他时的样子。
有一点点红眼圈,还有一点点倔强。
“要不我辞职了吧?”她忽然说,语气像开玩笑,又像撒娇,“不想离开你。”
他怔了一下。
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有那么一瞬间,那句话像在夜里亮了一盏灯。他也是真的舍不得她走。可紧接着,那种高兴忽然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压了下去。像是突然失重的感觉。
她要是真辞职了怎么办?
他要去日本上研究生,虽然生活不愁,父母每月给的生活费足够让他吃饱、学琴、偶尔出去玩玩都是没问题,但那只是“一个人”的开销。他在东京的公寓只有一个床,一台电脑的空间,一个月都得一万多。他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距离,而是生活本身的缝隙。
邓梓健喜欢盛滢,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独立。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能照顾好自己,也从不把情绪变成别人的负担。盛滢其实一向不怎么花钱。她的生活习惯极有分寸,衣服不多,款式也不花哨,颜色大多是白、灰、深蓝,像她说话时的语气,温和中带着疏离。但只要靠近,就能看出那每一件衣物的质地——羊毛的纹理、真丝的垂坠、纽扣的细节,从不喧哗,却每一寸都合身得恰好。
她飞来到吉林之前都得住在北京机场附近的万豪一晚,哪怕是凌晨抵达,也一定会先去酒店落脚,洗个澡,把自己从飞行的倦意里清理干净再见任何人。
盛滢几乎从不在外面上卫生间。这让邓梓健有的时候又气又拿她没办法。定好的电影票都能不要了,只要她有意去卫生间,都得回家或者酒店一趟。
还有盛滢那些习惯——出门自带研磨包装好的咖啡冲泡包、提前查去的餐厅的洗手间干不干净,食材的选择等等,其实是她维持自我秩序的方式。
邓梓健很欣赏她生活的秩序感,有要求有品质。
他自己的消费习惯,说简单也简单——需要的就买,喜欢的就用。
他不追折扣,也不太会为了省钱而委屈自己。他的日用品大多干净、利落,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用得恰当。他用的日本品牌居多,极简,但做工细腻的东西他会爱不释手;耳机是最新款的降噪型号;外星人电脑是开学前自己挑的礼物,打游戏很方便。
他也不是非得买名牌,但他知道什么东西值得花钱。想要的东西只要不离谱,他几乎不会犹豫太久。生活里的小舒适,对他来说就像弹琴时的一把好椅子——不张扬,却重要。
偶尔他也会冲动消费。
比如那次看到一个古奇包的限量配色,还是立刻下单。他也是对生活品质有要求的人。
盛滢和邓梓健都深刻的知道自己对生活的要求在这个节点要高于对感情的要求。
邓梓健走近她一点,轻声说:“放心,没事儿,我们很快就见面。”
他说的时候尽量平静,甚至笑了笑。盛滢也笑笑,抬头看了看他,知道自己那一句“想辞职”其实也是一句玩笑话。
后来他们抱了一下。
没有太用力,但也没有客气。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一瞬间发紧,他不动声色地把下巴靠在她头发上那一瞬间,眼睛也酸了一下。
离开的时候,两个人谁都没回头。盛滢低着头走进人群,他看着她的背影被人潮淹没。
然后他偷偷地抹了眼角。
信一到手,两人甜蜜的画面就像从记忆里被轻轻拉出来,毫无防备地落到他眼前。
邓梓健看着手里的信,开始打字:
“信收到了。乖乖字真好看。”
最后又补了一句:
“你现在应该在开会了,注意身体哦。”
他打完这两行字就收起手机,手指还停留在屏幕上几秒,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很想她,想得胸口发涨。可他忍住了。
邓梓健知道盛滢的节奏,也知道她不会在工作中频繁看消息。她努力起来的时候像换了个人,他不想打扰她工作的热情。
他忽然想,如果这时候她也抬头,站在国内另一端的办公室窗前,看到的,会不会也是同一块天。
异地恋就是这样吧。
一个人写信,一个人回信息。
一个人等下班,一个人等你醒。
有时候几天才能打一次很久的电话,尽管爱从来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