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袭湿漉漉的袈裟裹住少林寺后山。杰克踩着露水浸透的青石板，橡木桶粗糙的提手在掌心磨出细密的红痕。师父说挑水练的是腰马合一，可他总觉得这两只桶在跳弗拉明戈——左桶撞上膝盖的闷响是西班牙响板，右桶泼出的水花是艾米丽旋转时飞扬的裙裾。

山泉从石缝间涌出的叮咚声越来越近。杰克调整着呼吸节奏，运动手环在腕间无声记录：负重15公斤，海拔上升62米，心率131。这数据让他想起去年操盘原油期货的惊魂夜，当WTI价格跌入负值时，他的心率曾冲到148。不同的是，此刻的震颤源于真实的物理负荷，而非虚拟数字的跳变。

“重心沉在涌泉穴。”种菜僧的声音从菜园飘来。老人蹲在萝卜苗旁，锄头柄上刻着的二维码沾满泥浆，像极了华尔街交易屏上模糊的技术指标。杰克模仿僧人示范的步态，却踩中青苔摔了个趔趄。水桶脱手的瞬间，他本能地扭腰回捞——这个华尔街健身房练就的核心力量，此刻竟救下了半桶清水。

第十八趟往返时，杰克发现裤袋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艾米丽的短信像把冰锥刺入瞳孔：

“钥匙留在信箱，沙发归你。”

橡木桶突然重若千钧。他盯着水面晃动的倒影，那个西装革履的幻影正被涟漪撕成碎片。山风掠过，水面浮起细密波纹，道琼斯代码般的纹路让他胃部抽搐——原来身体比大脑更早察觉背叛。

“根扎得深，叶子才经得起风雨。”种菜僧摩挲着萝卜缨子，指甲缝里的黑泥与杰克袖口脱线的金线同样醒目。老人突然挥锄劈向土块，动作利落得像斩仓：“你看这土，看着硬，一锄头下去全是虚的。”

杰克怔怔望着四溅的泥星。三个月前，霍华德也曾这样摔碎他的风控模型，那些散落的代码碎片蛰痛过他的视网膜。

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出清响。杰克下意识地单手扶桶，另一只手摸向手机——这个华尔街养成的多线程操作竟在此刻派上用场。删除财经APP时，指尖划过的图标像一排倾倒的多米诺骨牌：彭博终端、MetaTrader、Robinhood…最后一个卸载的是艾米丽设置的恋爱纪念日提醒。

午后的阳光将木桶投影拉成瘦长的十字架。第二十三趟时，杰克发现自己的步频与寺里晨钟节奏悄然同步。水桶不再桀骜不驯，它们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晃，如同师父演示太极推手时的双鱼流转。这种奇异的掌控感让他想起首次操盘百万资金的夜晚——只是此刻的“资金”是三十斤山泉，而“K线图”是沿路青石板上蜿蜒的水迹。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铜钱大的雨点砸在木桶里，叮咚声密集如高频交易指令。杰克在泥泞中踉跄，僧衣湿透后紧贴脊背，像套着件冰铸的西装。突然，左桶的藤箍断裂，水流倾泻的瞬间，他条件反射地旋身卸力——这个在梅花桩上摔了四十次才学会的化劲，竟救下了右桶的完整。

种菜僧站在菜园屋檐下招手。杰克冲进棚子时，看见老人正用搪瓷缸接雨水。“尝尝？”缸沿的锈迹像极了华尔街咖啡杯的焦痕。他仰头灌下，意料之外的清甜冲刷着喉管——原来纽约高级瓶装水标榜的“矿物质口感”，不过是把这种滋味切碎了卖。

雨幕中，断裂的木桶漂在积水里打转。杰克发现破口处的木纹竟与艾略特波浪理论模型神似。“补桶比做空容易。”种菜僧递来竹篾和麻绳，“但补的时候得顺着木头的脾气。”老人粗糙的手指示范编绳手法，杰克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触碰未经抛光处理的原材料——那些他曾在期货市场买卖的大宗商品，终于以最原始的面目抵达掌心。

暮色降临时，杰克挑着修补好的木桶踏上归途。新绑的竹篾在暮光中泛着金线，运动手环显示心率降至89。山道旁的电子功德箱亮起荧光，扫码支付的“滴”声与晚钟共振。他望着香火钱数额在LED屏上跳动，想起师父的话：“布施不是交易，是切断得失心的练习。”

回到寮房，杰克发现僧衣右肩磨出了毛边。这让他无端想起那套被艾米丽带走的定制西装——它们的意大利面料永远光洁如新，如同被PS过的财报数据。手机在充电时自动更新了系统，锁屏壁纸从曼哈顿天际线变成了千佛殿剪影。窗外，年轻僧人正用蓝牙音箱播放大悲咒，电子木鱼声穿透雨幕，像一串加密过的禅机。

临睡前，杰克在笔记本上画下今日的挑水路线。曲线图逐渐显现出奇异的美感：波峰是洒水的失误，波谷是调整呼吸的节点，而整体趋势线稳稳向上——这是他三十年来，首次亲手绘出未经算法修饰的生命K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