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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朱夏无墨着·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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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能活着;

他必须活着,才能继续抚琴。

甚至霍姥太君不惜万金,为他寻来前朝残谱……

但作为前所未有的千古第一弄弦天才,无论何种名曲、不管何种奇谱,皆远不能发挥出他的天赋。

玉庶听懂了七弦琴里无法抒发的千古寂寞:

“为何你不自己谱曲?为何不弹奏你自己的歌?”

七弦答:

“因为,我只是个琴疯子。”

玉庶笑:

“恰好,我还是半个记谱师。

“我曾偶然在某不为人知的幽谷里,听过某一头飘忽游荡的山鬼,天籁一般的笛音。

“我以为,我记住了。

“但我自己复奏时,我发现,我只记住了一半。”

仅一半残谱,足以展现那一头幽谷里的“山鬼”、与眼前这一位神秘的玉庶,天赋卓绝的音乐造诣。

七弦坚信,他乃千古第一乐师。

故此,他自是必须谱完天才玉庶不能复奏出的绝曲,奏出比天地鬼神更加惊天泣地的一曲奇迹。

七弦做到了;

在他临死前。

金笼主敏锐察觉到了霍姥太君心中不甘的恨意:

世间居然真有如此痴情之人,愿意为了一个除去抚琴弄弦,什么也不会、再无他用的废物,不惜背叛他亲手缔造的墨荷坞,不惜弃掷一整个江湖!

凭什么?

他七弦凭什么!

金笼主贴心地替霍姥太君,派出人头彩雀,向即将获得自由与爱情的幸运儿,送去囍服与贺礼:

一瓶哑药,和一枚只毁容、不伤身的毒药丸。

七弦不能死,但,也不能让他活得太快乐。

金笼主亦好奇,当聪明的鱼先知,看见一个丑陋不堪的哑巴琴师,他是否会依然痴迷那七弦琴,依然对他痴心不变。

七弦沉默如故,顺从地吞下了全部毒药。

他心中只觉得好笑。

他甚至懒得去猜,是哪个蠢人,居然会爱上他?

七弦如往常一样,沉默而专注地抚起琴弦。

在湖风如鱼的这个深夜里,七弦成功复奏、完美再现了秋风恶那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唱之音。

奏毕。

七弦沉默着将匕首推入他柔软的腹部,并且毫不犹豫地搅了搅,他依旧感觉不到痛,不曾发出一声悲吟。

他任由他以生命弹奏出的这一曲神迹天籁,随风消逝,无痕无遗。

因为他从始至终,心里都很清楚,他自己是谁。

他是七弦。

一个注定孤独的千古第一天才乐师。

他无需知己、抑或爱人,他无心悲喜、无谓荣辱,他更无须被谁听见、被谁拯救;

他轻抚的琴,即是他最忠诚的密友,他肆情拨动七线琴弦的手,即为茕茕人世间中,最大的自由。

今夜,他在至臻完美的琴声中,已然得到了一切……

七弦,死了。

那个懦弱又无用的七弦,居然真的以死,捍卫了他清高的傲慢……

金笼主感受到了霍姥太君悲喜杂错的激烈心情。

甚至金笼主隐隐觉得,霍姥太君不惜一切,赌上她冥音湖全部精锐力量,冒险执行此“春宵毒计”,是在送他们去给七弦陪葬……

“你甚至不如霍姥太君,你从未听懂过七弦。”

秋音小僮“啪”地一掌拍开鱼先知即将触碰到七弦琴的手指。

他并不喜欢自恃天下第一的七弦,但他更讨厌鱼先知这个装作很清醒、很老练、很坚强的假大人:

“七弦他至少是真清高、真孤傲。

“他宁可一个人死,也不愿与多余的人相纠缠。”

秋音小僮将七弦琴抱回怀里,以他孩童独有的天真的残忍,一字一字砸碎鱼先知自作多情的美梦:

“我看你,也未必有多爱他。

“你无法相信你亲手缔造的墨荷坞,你永远不敢相信你自己。

“你既如此怀疑你自己,你又怎会真心相信你自己那所谓的爱呢?”

秋音小僮“噗嗤”笑出了声,他抱着七弦琴,居高临下,笑看“江湖第一聪明人”此时此刻的狼狈:

“我看你同那些蠢人,并无任何区别。”

小僮退至他主人身旁,朝主人扬起他狡黠至极的纯真笑容,他为他想出的至毒刑罚感到衷心自豪:

“主人,七弦一定不想和他葬在一起。

“不如,我们把他锁进密不透风的密铁箱子里,沉入江底,让他永远一个人,独自关在黑暗里。”

秋可归微笑着捏了捏自家小僮毒辣的嘴。

他心知长夏一向不喜自家小僮,且他流音轩中,还有一个霍远光等着他,他便领了秋音回去:

“鱼前辈,七弦已化作一蓬焰尘,随风去了。

“至于你,墨荷坞少坞主,自会有她的处理。”

分享着同一张脸、同一个姓名的夏深夏长们,与年轻的港主们,将前墨荷坞第一港主,团团围住。

鱼先知无谓地合上双眼,心中顿觉疲惫至极:

“杀了我,长夏。”

他无所谓了。

他无所谓他是被丢进江里喂鱼,或是碎作肥料。

他承认,小僮说的对,七弦一定不会在九泉之下的某处,等着他。

那可是七弦,他永远沉浸在他自己的琴声里,享受着他孤独的自由;

他痴愚的爱,于七弦而言,比牢笼更甚,比死亡更令他感到恐惧……

一息融合了医师精妙内力与剑客锐利剑气的真气,蜻蜓点水般,自前额迅速扩散至鱼先知全身。

极其短暂的虫蛰痛感过后,鱼先知沉入了永恒的宁静,回归了死亡的故土。

“唉———”

濒死前,鱼先知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并非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七弦。

他衷心地为七弦感到伤悲。

何至于,七弦,你何必非要孤独到如此地步?

清晨新崭崭的日光,照在独眠的尸首上;与此同时,江湖第一快乐的水乡,睁开了它快活的眼:

人气嘈嚷起来、烟火熏燎起来、蒸笼上汽了、米粥沸腾了、解揽了、落桨了、新航程又开始了……

“看看你吃的,漏了满桌子。”

黄花夫人嗔宠地呵斥着,替牵马人拈下了他嘴角的渣滓。

牵马人不忍直视的丑脸上,绽出了天真笑容。

他所坐的位置,过去一直是黄小鹤的座位;

黄小鹤本该早早起床,陪他母亲一起吃早食。

直至上月,一个神秘女贼盗,鬼神般突降在黄梨庄,轻轻松松便破了黄花夫人的千树万枝梨花阵:

“黄小楼,孩子长大了。

“作为母亲,你是该学着放手了。”

神秘女贼盗,居然还是个郎中;

她居然治好了被囚禁在梨花阵中整整十二年、衰颓得几近濒临死亡的黄鹤……

震惊过后,黄花夫人大致能猜出,她是谁。

“夏时,你玩的,可真大。”对于两个天保与夏时同谋演出这一场欺世好戏,黄花夫人并不在意。

她随他们去玩,她无所谓他们是真是假。

她生来一双弱视的眼,为了保护黄鹤、确保他二人同生共死,故此,她训练出了“第二双眼”;

自终南凯旋的假天保,赠予他二人的《万华春功》秘籍,不仅治好了她天残的眼,还令曾经那个浑身全脸裹缠着黑布、犹似凶犬的黄小楼,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上知名的美人、令人艳羡的夫人。

无论是曾经的黄小楼,还是现在的黄花夫人,他或是她的两双眼中,从始至终,唯有黄鹤一人:

“鹤哥,那个船工笼主,长得有些像梅傲天;

“至于那个年轻镖师,长得则颇像年轻时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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