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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朱夏无墨着·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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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夫人莞然一笑,她非常理解能霍姥太君:

谁不想拥有一个像梅傲天这样,专一的男人?

无论梅傲天如何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自囚于邛崃雪山之巅,心无旁骛、走火入魔般地闭关悟剑;

无论梅傲天作为江湖武林、乃至全天下公认的“剑神”,无论他抵达了何种前无古人的武学高度;

无论剑神握有如何肆意妄为、毁天灭地的威力;

又无论那个秋风恶的笛声,是多么的幽美动人,他看向梅傲天的眼神,是多么的柔情与哀伤———

梅傲天,他永远是那个于月夜笛声中独自学剑的小茶奴、在绝壁野茶树上与夏时初识的小男孩;

他永远记着他狂妄的梦、和他至死不忘的誓言:

他一定要成为江湖第一剑客;

他梅傲天,必须保护夏时。

黄花夫人含笑看着黄鹤,在被她密不透风的爱,囚禁了整整十二年后,他也已然变回了一个孩子:

“你完全不像梅傲天,你一点都不乖。”

天下唯有一个剑神;

梅傲天之后,再无梅傲天。

二十三年前,益州论剑后,梅傲天按照夏时规划的宏伟蓝图,占领巨鹰盘踞的邛崃雪巅,成为血梅崖崖主;

黄小楼亦同黄鹤,在夏时的盛大操办下,“梨花千树映锦江,红妆十里迎潇湘”,风光返乡,重建黄梨山庄。

如今黄花夫人想来,夏时当年能从蜀都富豪手里轻松“筹来”奢豪嫁妆,却无论如何、纵是二十三年后的夏时,都不能凭借他懒于修炼的万华夏功,在一夜之间,催开春日锦江边上的那万千树梨枝……

梅傲天?

梅傲天倒是能。

但他绝对不屑于去做此等虚掷内力的无用之事。

除去夏时,梅傲天其实从来不关心任何人、别的事。

他的血梅崖,他血梅崖下的梅林,他亲手抚育的天才小徒弟梅初雪、又或是那个鬼脸佛心的梅叶,这一切的一切,对梅傲天来说,有意义的前提是:

夏时与他同在此处;

与他同样无言地看着这一轮天长地久的孤月……

黄花夫人如今确定,当年一夜间催开万千枝梨花的神秘高人,不是那个大隐隐于皇庭的天宝皇后;

正是那个在襄阳血宴上化身假天保、蔑视武林群雄,不再需要江湖向她认错、认可她实力的祸水夫人。

比起身背一柄五百文素剑的天保,祸水夫人生性要热烈许多。

年轻时她既能一剑三削,血洗霍山;

在她孩子已然长大、她自身开悟另一境界后,她又如何不能为她孩子的朋友们,催开一江梨花呢?

在万千树繁花梨枝的迎送下,黄小楼摇身一变,变成了黄梨庄庄主黄鹤的夫人,是为黄花夫人。

正如同黄小楼欲将曾经那个丑陋的自己,一干二净地彻底埋葬,黄鹤亦不愿再做他的“鹤哥”;

尤其是在墨荷坞落成宴上,当黄鹤看见秋风恶手牵着的小秋万岁、和夏时怀里抱着的长夏姑娘时;

黄花夫人绝望地从丈夫恍然大悟的眼中,读懂了他内心的狂喜:

是了!是了!

他和黄小楼,不一定非要牵扯在一起!

他们长大了,他们开悟了万华神功,他二人早已不必像过去那样,必须紧密依靠,方能共同存活;

他可以是黄梨庄新庄主,也可以不是!

当黄鹤弑父焚庄、浪迹江湖、臭名昭著、又最终重回故地后,他才惊觉,他一生所求,不过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像其他幸福的男人们那样:

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被一对寻常父母抚养,他会娶一个平凡女子,建立一个普通又幸福的新家。

他会好好爱他的孩子们,他会将他们背在身上,他会陪他们玩耍,他会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

正如年幼的他,满身脏污与淤青,独自一人,坐在破败庄园的烂门槛上,茫茫然看着路过的那一对欢笑着的父子……

黄花夫人绝非平凡女子,在她以万华神功精心捏造的精魅一般的美丽面容之下,她实是一个男子。

黄鹤永远想不明白,既然黄小楼和他皆如此厌恶曾经那个可怜可悲的自己,为何,她还要爱着他?

她的剑,她的天赋,完全不输于梅傲天;

她明明可以成为下一个女剑神、或祸水夫人。

但她从始至终,满心满眼,唯有他。

她不惜扮演“怀孕”,不惜掳来一个男婴,不惜折断他双脚、划烂他脸皮,也要留他在她身边。

她为他倾心制作出的“千树万枝梨花阵”密牢,其精巧、其复杂、其匠心独造,亦不会输于那个心灵手巧、隐居在幽深秘谷里的天才的秋风恶。

他不是不曾反抗,但她实在太强大、太天才了: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江湖里,全是坏人。

“离开我,你一定会死。

“你看看你,真丑。除了我,谁都不会爱你……”

在她日复一日名为“爱”的咒愿中、在她年复一年的疼痛掺杂着疗愈的甜蜜刑罚中,他终于领悟了:

她可以是被黄老盗掳来给儿子做玩具的小狗;

她可以是他超越了血缘的“至亲兄弟”;

她可以是“鸡犬双吠”中那一柄阴戾忌世的鬼剑;

她可以是黄梨庄庄主的夫人、是他儿子黄小鹤的母亲、是黄梨庄继任庄主;

她既可以是与他亲密缠绵的爱人、又可以驯他如驯服凶犬、更可以是掌握着他欢愉与生死的主人;

无论她是谁,他又是谁;

他二人,必须永远在一起,至死不分离!

“我很乖!我明明都听你话了……”

黄鹤既委屈又恼怒、还有些惧怕,小声嘟囔道。

那足以使爱恨与时序一同混乱颠倒的囚禁生涯,几乎令他丧失了大部分记忆,梅傲天,听来已然是个陌生姓名。

他忘记了他想要变成一个普通又幸福的男人的渴望,但更幸运的是,他亦忘记了那个满身伤痕、独自坐在门槛,茫茫然观望着他人幸福的可悲孩子。

他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很清楚,他不可能像任何别的人;

因为,他不过是她的一部分。

他爱她所爱,思她所思,欲她所欲。

他与她之间,超越了血缘、爱恨与命运,他二人不分你我、灵身相合,死亡亦无法将他们分离……

“我很乖的。梅傲天,不好。”

黄鹤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绝非在昭示忠诚,而是他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并且他需要她的肯定。

“是,你最乖了,我最喜欢你了。”

黄花夫人喜欢极了黄鹤这一副乖顺至极的天真模样。

她再次伸出手,抚住了黄鹤那一张被她亲手扭曲得变形可怖的脸。

黄鹤闭了眼,将脸紧紧贴在她掌心,无比亲密,无比留恋。

黄花夫人欣然而笑。

她此时此刻的笑容,比那个立在宫楼之上俯视众生的九如天保,更要肆意张扬;

比独坐在巨大冰封石心前的梅傲天,开悟时那一瞬息的微笑,更要酣畅淋漓;

比安眠于墨荷坞里做美梦的夏时,更要快乐。

天下唯有一个梅傲天;

因为天下唯有一个夏时。

她不屑去做那一个剑神,因为黄鹤比起夏时,要软弱、平庸许多。

至关紧要的是,他需要爱。

故此,当安居在长江中央水城的夏时,与独立于长江源头之西岭雪山上的梅傲天,在同一个如水月色中,默默无言地仰望着天上那一轮孤月时———

她和他,正在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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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篱又做梦了。

又是那种醒来后,令人怅然若失的春梦。

梦里的人,自然是梅初雪。

因为他天生有疾的眼睛,唯一能看清的脸,即是梅初雪的脸。

夕离掀掀鼻尖,在梦中,不止有熟悉的微凉香气,另有一股令他感觉到似曾相识的气息……

“谢良宴。”

夕离蓦然记起了被他杀死的那个年轻炼师。

年轻炼师秉承“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江湖法则,至死坚持“赢者通吃、输者喂狗”的人生信念。

故此,当他被夕篱以内力炸成一团肉沫血花时,夕离不曾嗅见他临死前散发出的不甘、或是悔恨气息;

甚至,夕篱竟不曾从他放弃抵抗的舒展肢体种,嗅见任何一息将死之人特有的黏滞酸气。

野心勃勃的谢良宴,在风光旖旎的暮春时节,对世界毫无留恋地死去了,他濒死前散逸出的最后一挽宁静气息,居然隐隐有着犹似喜悦的甜味……

“未时了。”

宝夕篱甫一清醒,梅初雪便察觉了。

宝夕篱整整睡了十个时辰。

梅初雪收了剑,挑开床幔,确认连续四日昼夜不停、一路狂驶的苦力船工,不曾因他的年少无知与轻狂,而自行招致了不可逆转的内外体损伤。

宝夕篱内力多得诡异,恢复得亦是神速。

“梅初雪,我好饿。”

尽管夕篱万分疑惑残留在他鼻腔中的那一股诡异甜味,但他腹腔里的饥饿感觉,更令他无法忍受。

“稍等,佳肴即将上桌。”

双生子中的某一个,以内力传音道。

绝非他们有意监视,而是梅初雪以凌空剑气,向他的挚友,传来了唯有他二人能读懂的秘语。

不多时,一红衫人领着一行端菜小僮,进屋了:

“我是长夏,夏时的独生女。”

夕篱看看梅初雪,梅初雪点点头。

夕篱掀掀鼻尖:

“你的金钩耙呢?”

“今天我使这个。”

长夏指指她的发髻。

其中隐藏着第三笼主精心制作的阴毒暗器。

“噢。”夕篱的鼻子,已然顾不得去嗅辨对方发髻里藏着的是何种毒物,他满鼻满脑唯有食物香气。

长夏坐在夕篱对面,颇为有趣地看着他大口进食。

梅初雪坐在夕篱身边,亦执一双筷,不时点点餐碟。他早已吃过,他是特意陪他再吃一会儿。

夕篱肚中有了二分饱,这才舍得抬起头来:

“你们墨荷坞里,究竟有多少个夏深夏长?”

既然在双生子之外,存在第三个“长夏”;

那么极有可能,除了夕离昨日嗅见的那一双“夏深夏长”,还存在第二双、第三双、更多双……

夕篱着实无法理解:

“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郎中说过,从头到脚的易容换骨,是极痛的,唯比走火入魔略逊半分。

一双双孪生子,不止是样貌,就连内力传音时的语音语调、周身散发出的气味,皆是一模一样;

他们得以达成如此完美的“孪生”,其中付出了何种心血、多少苦痛,是夕篱难以想象的。

夕离必须勤练内功,以此从走火入魔中一次次惊险逃生;

可他们是为了什么?

他们不变得一模一样,又不会死!

“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长夏直白说出了她的要求。

夕篱喜欢的就是这种高手之间的干脆利落:

“我同意。”

对于墨荷坞,夕篱有太多的好奇。

长夏看看对面吃得极香的夕篱,再看看梅初雪,再一次回答了七年前她已然回答过梅初雪的问题:

“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想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要成为江湖第一双刀大侠,我要守护我父亲和我的江夏墨荷坞,永远欢乐、永远富足安宁;

“我还要成为诡谲的青菊恶主,代表我们万华派,去处决那些剑神与皇帝,亦无法辖制的恶人。

“我的朋友们,恰好与我有同样理想。

“我们共用墨荷坞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分开各自行事,将会方便许多。

“此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我们那时太年轻、太无知,太容易一时血热、而随意令自己受伤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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