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珙尸身被烧了。”范闲回到鉴查院时已经入夜,一进门就对洛九说道,“七处、四处主办均不在,京城竟没有能问话的人,我便去了相府,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洛九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即使他已经提醒过林相要保存好林珙的尸身,但是:“事情到这一步,或许真相于他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无论如何,直接导致林珙死亡的人是我,而与我为敌,总好过……”洛九咽下了后面的话。
“我此去林府,没见到那个袁宏道,倒是见到了林家长子林大宝。他说话行事如同稚儿,天真可爱,据说是因为儿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范闲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林珙一死,相府已经没有了支应门庭的继承人。林相把相府门下势力和林家的传承,都交给了我。”
在见到洛九双手的那一刻,范闲怒不可遏,有一瞬间想把林相和袁宏道一伙通通杀光。可当他看到空旷寂寥地相府,哀毁骨立容颜骤老的林相,懵懂却悲伤的大宝时,又心生恻隐。在他面前,林相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老人,所以在他以婉儿、大宝和林家未来相托的时候,范闲没能拒绝。
洛九愣了一下,但对于林相的抉择并没有激烈的反应:“他也没有更好地选择了吧,能有你相托,是他的福气。”他想了想,又道:“安之,你不必顾虑我。因林珙之死和相府在此事中的处置,林相与我必为政敌,但你我却并非一体,你即将迎娶郡主,他对你的护持应该是真心的。你身处鉴查院和内库两大权力漩涡中心,木秀于林,总要有人扶持,多一人护着你,我也更放心些。”
范闲深深看了一眼洛九:“林相,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全力扶持我不妨碍他想杀你,但与你为敌也不妨碍他真心待我。他说你们两人之间的仇怨,与我无关。”
洛九笑了:“的确与你无关。现在这样就好。我等着他来杀我。”
范闲本来在为好友与相府结怨而发愁,低头看见洛九明明手还包着,却一副霸气侧漏的样子,又被他给逗笑了。
不过他看到洛九包成粽子一样的双手,突然想起一事:“你今天怎么吃的饭?我后来让安进来照顾你,他可来过了?”
洛九:“……”他没吃饭,但不敢说,最后只道:“我不饿。”
范闲危险地眯了眯眼。
“是真的!今日实在没什么胃口。”洛九慌忙解释道。他又把安进辞出鉴查院的经过告诉了范闲,“我让安进去做些别的事情,明日来报。”
范闲倒是不惊讶,他之前便看出安进对洛九的敬服,早晚要离开八处转换门庭,只是没想到这小子一狠心连鉴查院都不待了,看来院内也不是人人都服陈萍萍。范闲想说什么,突然鼻子一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味儿?”
洛九一提起这个就生气:“都是袁宏道给我洒的药!”
范闲思及洛九爱洁,这才相信了他没胃口的解释。仔细辨别了一下洛九衣服上残留的气味,了然道:“唔,是软筋散,这种药粉的特点是有腐尸臭气,所以一般难以用来偷袭。”
洛九听到“腐尸臭气”这四个字,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你要不要去洗个澡?”范闲看了一眼洛九包起来的双手,想着他可能不太方便,就主动提议道:“我来帮你。”
然而,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洛九,只见他蹭的一下从床上蹦起来,足尖一点跃上房梁,脸色莫名其妙变得通红一片,大吼一声:“我不洗!”
范闲目瞪口呆,仰起头看着房梁上缩成一团的洛九:“你这是怎么了?不洗你明天更臭。”
“我、我愿意臭!你、你、总之你别管了!”洛九简直语无伦次,他期期艾艾地在房梁上后退一步,别开眼甚至不敢看范闲,开始胡乱转移话题:“你后来去见郡主了吗?她好些了吗?你可有把我的话转告于她?”
范闲的心绪不由自主地被这个问题所牵引,从先前的疑惑中抽离了出来。想起难掩对洛九恨意的婉儿,他叹了口气:“你放心,她吃过药之后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哭了很久。婉儿说,她要你欠着这个要求,要你以后行事,永远记着这一点。”
洛九亦低叹一声,跃下房梁,垂眸回道:“好,我会记得,是我欠她。若有一日……她随时来拿便是。”
范闲敢肯定洛九所说的“随时来拿”,省略的是随时来拿(我的命)。他气洛九永远学不会顾惜自己,抬眼想要训斥,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拐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提起婉儿,你脸红什么?”
在他眼中,洛九突然霞飞双颊,连耳根处都染上了绯红,简直像任人采撷的玫瑰一样娇艳欲滴。这是提及婉儿该有的表情吗?
洛九:“……”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但是他更不敢解释清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索性直接赶走了面色古怪的范闲,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硬生生接下了这神来一笔的飞醋。
范闲一路走出鉴查院,越想越不对劲,洛九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些,一定是他漏掉了什么信息。难不成洛九和婉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曾见过面?洛九实在生的太好,竟敢单独去见婉儿,还一口一个“郡主”,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渣男!难怪他一身桃花债!
此时范闲完全忽略了洛九的桃花债一多半都是他自己甩的锅。
洛九躺倒在床上,单手扶额,对于这个神转折感到无力吐槽。他完全能猜到范闲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为这口从天而降的黑锅憋屈到内伤。但是打死他都不肯把真相告诉范闲,这辈子都不可能。
宣九,你丫的,明天不揍你我不姓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