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抬眸看了一眼这个提着木箱的中年文士,回了句问候。这人长得倒是老实巴交,但能让司理理惊叫出声,语带悚惧,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这个袁宏道小心翼翼打开铁笼的锁走进来把木箱放在地上,凑近洛九时还紧张地擦了擦汗:“要不是洛大人重镣加身,袁某还真是不敢靠近您。”他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把木箱里的东西一字排开。
那是一排各式各样,寒光闪烁的刑具。
“真是不好意思,相爷请袁某来问洛大人几个问题。不过在此之前,相爷托我先跟洛大人收点利息。”袁宏道嘴里说着,眼神盯着那排工具,似是在犹豫选哪个。
洛九还真是不意外,林相连死罪的儿子都能捞,和这比起来,对无辜的人滥用私刑,倒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两人血海深仇,洛九于他,也不算无辜。
他没说话,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
袁宏道却没再靠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把瓶里的药粉一扬,撒了洛九一脸。
“唉,就算洛大人重镣加身,袁某还是不敢就这么靠近您。实在是胆小,见笑了。”
洛九:“……”这什么药粉也太难闻了,这袁宏道是想先熏死他吗。
不过,袁宏道的谨慎倒是没错。洛九原本确实有还手之力,只是被束缚得太紧,攻击范围很小,若是这人真的走近,这会儿已经躺地上了。
但是现在,随着药粉被吸入,洛九全身一阵发软,双手无力地垂落,要不是脖子被锁住,只怕整个人都要瘫在椅子上。
袁宏道这才敢走近洛九,手里拿着长针:“这软筋散的效力,袁某还是相信的。那便得罪了,不知洛大人是用哪只手打的我们二公子?据说,是右手?”他捏住洛九的右手,仔细端详着。
此时洛九已经明白,今日必遭此劫,索性不再多话,微阖双眼。虽然没有记忆,但他对于刑讯逼供并不陌生,既知晓如何施展,也清楚如何应对。还好他痛觉感知的问题没被范闲治好,真是祸兮福之所伏。
“唉,这银针对于洛大人来说还是太小菜一碟了,不如试试钉子。”
“拶夹如何,这可是广受好评的一款。”
“洛大人手指纤长,实在极富美感。若是能一寸寸敲碎,只怕会更加美不胜收。”
空旷的地牢中,袁宏道不停絮絮叨叨。而洛九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刑具用了一圈,袁宏道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洛九,无计可施。
叹了口气,他把东西一点点收回,合上木箱:“洛大人铁骨铮铮,看来袁某的问题不必再问,想来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他伸手探向洛九衣襟,“若不是洛大人汗湿重衣,袁某还真以为你没感觉呢。”说罢,他想收回手去,但是——
洛九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袁宏道用刑花样甚多,洛九右手手骨尽碎,左手却还算完好,而他从软筋散药力中挣脱的速度,是袁宏道想象不到的快。洛九之前没有反抗,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足够靠近,单手制服他的机会。
“啊!”袁宏道惊叫一声,想抽出手去,却有一股带着寒意的真气顺着他腕脉涌上心脉,让他吐出一口血,委顿在地,挣脱不得。
两人之间,攻守之势易也。
洛九的左手血肉模糊,却像钢铁一般有力,他握住袁宏道的手腕,把他硬生生拖向自己。等袁宏道近到面前,又松手单掌拍出,将他重重拍在铁笼上。
袁宏道以为他会死,可是竟然没有。
“洛某此时掌力,和鉴查院门前拍林珙时,一模一样。你也是习武之人,不如感受一下,这样的力道可会死人。”洛九这样说道。
袁宏道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吐血,看着洛九的眼神夹杂了畏惧和后怕。
“你回去告诉林相,林珙本来就是死罪,他死便死了,我不后悔。”洛九淡声说道,“林相与我,从此仇深似海,我也不在意。”
“但是若就这样轻易为幕后之人做嫁衣,我洛九也没那么甘心。那一击的真气性质和强度,你已经体会过了。林珙的尸身,你们可要保存好了。”
“言尽于此。”
袁宏道踉跄站起,沉沉看了洛九一眼,提起木箱转身离开。来时他文质彬彬,胸有成竹,走时却狼狈万分,如同丧家之犬。仿佛被束缚在刑椅上动弹不得的洛九,才是这间地牢的主人。
“等等。”洛九突然又喊住了袁宏道,“劳驾,把地上的血擦干净。”
袁宏道莫名其妙地回头,发现洛九竟然是在认真地拜托自己,只好回身蹲在地上,把地上积聚的那滩血一点点擦拭干净。
“谢了。”洛九竟然还客气地道了声谢,然后目送他离开。
袁宏道出门之前,忍不住站定,又说了一句:“洛大人的话,袁某会如实转达林相。您的意志如铁,袁某佩服。只是洛大人在京都,得罪的可不止林府一家,鉴查院门外,有不少人正排着队等着进来问候,大人可要小心了!”
待门合上,地牢里只剩下了司理理的哭声,她白衣素面,双手紧握铁笼栏杆,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好像方才受刑的不是洛九,而是她自己一样。
她犹记得,洛大人在京都府衙为自己仗义执言的样子,红衣束发,那般神采飞扬。不过短短一月,他就被绑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血染红衣,任人欺凌。
仅仅是因为他杀了那个本就该死的林珙。
若不是自己身份泄露,小范大人怎会遇刺?洛大人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与她,还能从这地牢中走出去吗?
司理理愈发悲从中来,既为洛九,也为自己。
洛九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劝道:“司姑娘,你别哭了。”
司理理抬头看向洛九,泪眼婆娑。
“有点吵。”洛九说。
司理理哭声一滞。饶是再为洛大人难过,她还是愣怔了一瞬。
“别担心,我还健在,等我死了,你再哭不迟。”洛九又补充了一句。
司理理:“……”
范公子是不是在骗她?
洛大人真的能对任何人有怜香惜玉之情吗?
他这般绝世容颜,却至今未婚,看起来……似乎……是凭本事单身啊!
“大人,那袁先生说还会有人来,若是……您可怎么办?”司理理的泪意被堵了回去,但还是难忍忧心。
洛九笑了:“凉拌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洛大人好大的杀兴!”门被砰的推开,有人大步走进来。
是范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