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这么说,小雀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就好像小鸟们每天早晨会在树上唱歌,苹果们会齐齐挂在树上跳舞,蘑菇们会长成一丛一丛的帽子,咔哒咔哒的蒸笼会冒出腾腾的热气,人类在早上九点齐齐公司打卡,都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仪式。
蘑菇不会为自己随地生长而感到怪异,小鸟也不会奇怪小鸟要跟人打招呼。
相比与小鸟会面,人类甚至不需要弯腰敬小鸟礼,也不需要彼此“啾啾”,她们会跟彼此道“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一类的各种好。
他捧着主人的iPad坐在车上,一路看托马斯呜呜呜,看得过分入迷,以至于被顾舒捏了脸颊要求“小声点”。
小雀缩了缩肩膀,借势窝进她怀里接着看。
目的地不远,从市区驶出大道,过了大概两集小火车,车就停了下来,屏幕被主人按下暂停的时候,小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空白。
他下意识扭头看主人,卷翘的睫翼一颤,问:“到了吗?”
“到了。”
顾舒把小鸟歪掉的衣领整理好,拉着他下了车。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周边鸟鸣此起彼伏,路面表层略微有些湿润,小雀第一脚下去,踩到了会噼啪的树叶。
他愣了下,低头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四周。
高大的树木,转黄的秋叶,鹅卵石圈起的小路,小院和门前的篱笆,篱笆里圈着两丛矮竹子。
“这里好像是秋天。”
“嗯,郊区树多,这里比较凉快,周边种的树种是初秋便会落叶的梧桐……不可以踩着玩。”
小雀收回跃跃欲试的脚。
顾舒有些无奈:“下过雨,小心下面有水。”
小雀被拉着跟在她身后,目光跟着Alpha的肩膀一上一下:“刚刚下雨了吗?”
顾舒无奈:“刚才是哪只小鸟说外面吵,要把你的小火车调大声点?”
“小雀以为是小鸟们在吵架嘛。”
顾舒语调轻柔:“路上只有一只小鸟最响。”
小雀软声解释:“小雀是想跟主人分享才会开大声,不是故意大声,否则小雀会很安静很安静。”
“安静地像小鸟一样?”
“是的,”小雀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想了想,纠正道,“小鸟不安静。”
顾舒嗯了声,微微点头,步伐不停道:“等会要乖一点。”
“小雀会的。”
小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还没来得及深思,顾舒已经止步。
院门内有位五十来岁的老先生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里头细细堆着削好的竹条,他抬头见两人一愣,打招呼道:
“早上好顾小姐,怎么提前来了?刚才老主夫还在念叨不知道要备些什么吃食,这位是白少爷吗?”
“是的,事情办得快,就先来了,”顾舒拍了拍小鸟手背,小雀乖巧地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礼貌道,“先生你好,我是小雀。”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看着就机灵。”
“走,我给你们带路,也是赶巧,刚才大少爷说要编小兔笼子,我就去库房翻了些竹条,省得他毛毛躁躁划到手,这才开了院门,也算是缘分吧……”
老管家在前头絮絮叨叨,小雀听了一半,偷摸在后头戳了戳顾舒的手臂,等她偏过头,小声问:“这位爷爷跟主人很熟吗?”
“还可以,前两年帮他们家大少爷在花园里捡过兔子。”
“哦,”小雀点点头,转了下瞳孔,又好奇地问,“他们家大少爷是Omega吗?”
顾舒顿了下,略微垂目。
思考后,她道:“不清楚。”
主人什么都不清楚却敢上人家家做客。
小雀惊呆了。
就算是每天会随机碰面,相互敬小鸟礼在树上唱歌的小鸟们,也没有胆子这么大的。
事实证明主人还有胆子更大的。
顾舒带着他一路左拐右拐进了内院,走过几条回廊,跨过门槛,拉住停在雕花木窗前掉队的小雀,径直去了人家主院,牵着他的手就往台阶上走,还不忘给他介绍:
“这是改造过的苏式庭院,左右的小院里的乔木、芭蕉、腊梅、湖石和大型盆栽,以及方才路过的山石鱼池和桌椅小亭,都是为了移步换景,尽可能将自然留在庭院中。”
“刚才你也扒过窗了,那扇花鸟窗和这边的八角窗看出去,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色。”
歇不住脚的小雀差点撞在她背上,他小声道:“小雀哪有扒窗。”
“哦,我想起来了,刚才小雀的手还在主人手里。”
小雀噘嘴。
主人就非要占他这么一点便宜吗?
穿过回廊,有纱随风扬起,透过薄薄的纱,可窥屋内陈设一二。
茶几旁有个老奶奶正在沏茶,满头华发像银白的雪绒花,整齐地挽在发簪里。
远远听见熟悉的说话声,她抬起头,露出老花眼镜下一对温和的眼睛,她弯起眼睫,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小雀跟主人对视一眼,模模糊糊抓到了些什么,被主人推着肩推了出去。
他有些害羞:“您……您好,我是小雀。”
“哪个小呀?”
小雀话到嘴边,改口道:“是天亮了的那个晓。”
他身后顾舒温和礼貌地补充:“他看来看去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那也好,侵晓窥檐语,时闻鸟雀声,天气总是晴朗的,也扫了这连连的雨,正好。”
“坐,喜欢吃什么就吃,不用拘谨,书房潮,爷爷去书房烘书了,我这只有这些咸口的糕点,你要是不喜欢让老何再换。”
跟着顾舒坐下的小雀此刻正扒着她的大衣,闻言脸一红,摇摇头:“不用了,我什么都吃的。”
老奶奶将糕点推过来,悠悠沏了茶:“你可别跟奶奶客气,看你瘦成什么样,只有脸还有点肉,是不是小舒平时不好好吃饭,带得你也不吃。”
“没有的,小雀,小雀刚刚还喝了半杯奶茶和冰淇淋。”
他把脸贴在顾舒的手臂上,偷偷用手指戳着顾舒的腰,试图唤起主人的良知,来护一护他这只可怜的小鸟。
主人怎么还不替他说话?
顾舒开口却是:“嗯,他这两天胃口是有些不好,只喜欢吃零嘴垫肚子,好在我看他上称也没轻。”
小雀的脑袋瓜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称。
他抿着唇,心想如果不是老奶奶还在这,小雀已经趴在主人背上开始闹了。
但现在不可以,小雀是有礼貌的小鸟,他坐在顾舒旁边,偶尔害羞地避开老奶奶的视线,或是接了正在谈话的顾舒手中的糕点,小口小口吃起来。
他边嚼着糕点,边听两人说话,也是听出来一点端倪。
原来刚才在业务厅陪他们一起办业务的那位“青年人”已经四十多岁,是白奶奶和白爷爷收养的小儿子。
小雀的户口也落在这位白奶奶的名下,算是她的小孙子,而顾舒也是因为这个才带他上门来吃糕点。
两人谈了些琐碎的事,比如柳家的长公子马上留学回来,裴家的大小姐新官上任,小雀听来听去,只觉得两人的谈话过分跳跃,一会东一会西。
他走了会神,再认真听,已经是另一个话题:
“……家里养了小鸟的话,要格外注意饮食,我家的珍珠就是这样,个头小小脾气不小,稍一不留心,它就自个弄开笼子飞出来了。”
哎?珍珠鸟脾气也大吗?
小雀从糕点上抬眸,分出一点视线。
小火炉冒着红栗焰火,老奶奶正沏着茶,带有老茧的指腹摁着茶盖,澄澈的茶汤从茶盏汩汩流下,落入玻璃容器中,里头的花朵悠悠荡开,像水上的船只。
“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我家暂时没有养小鸟。”
她们好像还是在喝茶。
小雀困惑地眨眨眼,咬了一口糕点。
奶奶的眼睛在笑,眼尾一下晕开花,小雀啃着糕点跟她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她的眼神温和,却又意味深长,像是在透过他看他的小鸟尾巴。
但她一低头去握茶匙,这种感觉又一下子消失了。
而他的主人还敛着眸,在看那几杯茶汤,表情十分淡定。
只有小雀知道,茶几下主人不自然地蜷了下手指。
相比奶奶的淡然,另一位长辈白爷爷的脾气活泼许多。他从书房回来便兴冲冲逗小雀,问这是哪里来的小漂亮,还说小雀以后长开一点会更好看,要是以后家里花开了,就让小雀过来学做香囊,给小雀做个簪花。
小雀红着脸答应了。
她们没有在这呆很久,又坐了十来分钟,刚要动身去佛堂,外面突然一阵响动,管家老何急匆匆过来,说是后院的兔子不见了,不知道飞到哪去,白奶奶一阵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连带着白爷爷也皱起了眉,顾舒见状说她们可以由其他人带着去佛堂,让她们先忙。
反正也熟络,白奶奶没跟她客气。
两人在白家的佛堂上了三炷香,又在佛堂里呆了一会,便往外走。
心事重重的小雀走了一路,还是出声:“主人。”
“怎么?”
话到嘴边,小雀想了想,还是把方才的疑惑压下去了,他摇摇头:“没什么。”
“是担心兔子吗?”
“有一点吧。”
她们从庭院穿行而过,偶有一两片半黄半绿的叶片掉落,堆砌着金黄的园景。
“没事的,白奶奶家兔子经常丢,她家兔子很活泼,但不会轻易跑出院子里。”
“那就好。”
“唔……主人你怎么不走了。”
顾舒垂眸,轻扫过小雀脸上的神情,抬手从他发间摘下一片叶,递给他:“叶子掉了。”
“下次走路要看路,不能闷着头往前走,我不是次次转头都能先跟你说一声,”顾舒顿了顿,弯了下眸,笑着模仿小雀的语气道,“怎么这样,主人害我又撞到头。”
小雀小小声道:“小雀才不会这样不讲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