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名剑山庄大抵有所耳闻,顾老庄主丧妻之日,雷霆震怒一剑斩毁名剑冢,誓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但普天世人,对那把传说中上古邪器-戮魔剑的觊觎之心,岂是能随之封掉的。
彼时阑途吊在院中硕大的那颗梧桐树上,看着树下和风矜贵的顾少卿喝茶,盯着树梢发呆,“顾少卿,可有什么东西是你愿意以命相抵的”,话音刚落又自顾摇头。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顾少卿将茶杯置于石桌之上,忽然开口道,仍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清晰传到阑途的耳中,
“便是没有什么把命交于挚爱之物更妥善的了”。
抬眼对上她的目光,阑途一瞬竟觉得那深邃烙烫的眸子仿若在说,
若是你,自是愿意的。
神色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唤作平日这举止轻浮,但顾少卿那笃定理所当然让人生不出半分怀疑。
阑途一时怔神,意识到又被此人戏弄,顶着张薄红明艳的脸忍不住冲顾少卿大喊,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人”
“那你武功弱你就多练练啊”
气不过的阑途跑出院子,路过的顾家二少顾少夭踱步走到顾少卿跟前,来人一袭红衣衣襟大开,露出大片白皙胸膛,一身坦荡肆意眉目却是十分凌厉漂亮,执扇抵着额头似笑非笑称道“三弟,江湖之大,非她不可吗?”
却瞥见顾少卿脸色煞白如纸,捂着的心口处溢出的丝丝冷气,接住他眉尖紧蹙“你这是怎么了?”
顾少卿稳了稳身形,淡淡道“无妨”。
路上的阑途冷不防被一把大刀横在身前,不悦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那日大喜之日,十里红妆,看着扎眼得紧”。
阑途对那日扛着大刀的女子有几分印象, “偷袭算什么本事”。
红栀冷冷一笑,“没工夫跟你废话”。
等再一回神,二人已经到了顾少卿眼前,面对面沉默了片刻,
饶是在山间蹲了上千年什么场面没见过的阑途,法力尽失也不敢贸然,心知世人疯起来完全不管当事草木死活。
红栀看着眼前眉眼冷了几分的人,仿佛回到那日,他把她从那场大火里带了出来,原本像她这样的人,是没有自己的命的,得到一点特殊温柔的对待便是爱了,带着他遗失的串珠一路相寻,有一种山崩地裂的自虐。
红栀缓缓抬头,破碎的声音中有些微的难以置信“你当真喜欢她?”。
顾少卿却是目光炯炯看着阑途,“是”
红栀以往一直以为像他这样温润却十分冷情的人,爱上一个人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可短短数日,他却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子,
手中的大刀瞬间握紧划破阑途的细颈,冷笑出声“那日她说想要你的心,那一命换一命如何”。
一头的顾少卿闻言,随即拿起闪着寒光的锋利薄刀,刺进了心口!
阑途瞳孔缩紧,想起他今早的戏谑。
红栀却一阵大笑,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眼神里透着凶狠痴狂“顾少卿,你当真心狠,当初在那场杀戮中,你就不该心软,从来我得不到的,更不能为他人所有”。
说罢便要动手,却突然被人一掌拍飞,只见一年轻和尚快步扶起顾少卿,单手立于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咒术,见他脸色缓和,松开手掌缓缓道:
“公子,万物来去,自有其时,不可强来”。
转头看着红衣女子,眼神却是冷了下来,“心思如此顽固歹毒,日后若再起杀心便是死数”。说罢双手印结,浮着金光的古老符咒一一散落在她身上。
和尚起身走到阑途身侧,眼神淡漠,“姑娘,草木成精,本就比这世间他物要难上许多,切不可结孽缘,徒增杀戮”。
阑途茫然了半晌,依然道了声谢,急忙蹲下看顾少卿的伤势,“你怎么样”,又忍不住责怪出声 “谁教你这样动手了”,她素来最不喜承人情。
顾少卿眼神灼灼地望着她,眸中笑意却是忽明忽暗的,一抹悲伤隐约其中,一字一字道“快没时间了,这样你关心我来得快些”。
阑途听不明白,拧着一双眉。
一旁围观的君辞三人,却没注意到那位看起来慈悲俊朗的年轻和尚向着他们的方向走近,
君辞有所察觉,试探道“你能看到我们?”
和尚淡淡点头,“老衲在修关入冥时途径此境,此处于诸位只是场梦境,但对那位公子却十分重要”。
“可有化解之法?”
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世间万物各有其位,这是命数,即便干预,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瞬间消失在风中。
不远处红栀缓缓起身,眼底里满是不甘,“我何错之有,你我相识在先”。
世上多的是想活也活不成的人,弱者皆为蝼蚁,若非步步相逼,她又怎会遭人厌弃。
一旁的顾少卿轻抬眼眸,眸光稍纵一道冷冽的杀气:“那时我无心救你,而是受人所托,玄月神捕沈无期,他说与你是旧识,再寻机会向你说明”。
顾少卿微微一顿,声音却是极冷,“如今我倒是来问问你,他人现在何处”。
顾少卿还记得那日对着严苟肃穆的少年摇头道“她可是通缉悬赏的杀手”。
少年却不在意的翻转串珠,轻笑出声,
“他说”,顾少卿薄唇幽幽吐出的字字冰冷诛心,“江湖杀戮岂是一介女流能承受的,是非岂是一言一行道的明的”。
红栀面色瞬间惨白,狼狈地跪跌在地,喃喃道“这不可能的”,她是记得那人的,对她穷追三千里,便以为是追杀,唯一一次离得近些,那人只说了句“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孑然一身逃命之人,自然是留不得后患的,前些时日便给他设了一个死局。
红栀猛然抬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跃上树梢不见了踪影。
顾少卿养伤的日子里,阑途倒是温顺,端茶倒水甚是熟稔。
院中顾少卿细细端详着茶盏“这茶叶倒是特别”,阑途端着小脑袋给坐在塌上的盖上薄衾,
才悠悠道“不是茶叶是树叶,这时节草木都凋落了,找很久才找到一颗百年大树,再晚点它就该冬眠了,有灵气喝了对你伤口有好处”。
顾少卿微微一笑“你对树木倒是了解”。
阑途听了心中愉悦,那是自然,都和山间树木几度年轮攀上千年的亲了。
但还是想说给他听,“树不动,但觉知万物”。
又低下头“听老树,,老人讲,我们那片有一株浮光树,它长叶子时会附着一层半透明的霜花,流光闪闪的可好看了,又有说它存于虚空,与万物共存,我没在山里见过,但我想去外面找找看”。
阑途满脸认真,眼里潋滟飞扬,顾少卿心间一动,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土生长,轻轻道“带上我一起去看可好”。
阑途看向顾少卿,他背对着光,辨不清面容,映衬着他皮肤白的像雪,长发在阳光下像银色般流动生光,周身镀满光影沉浮。
一日二人去茶楼闲逛,却与消失许久的沈无期不期而遇,俊肃的脸上新伤旧伤好不颓唐,见到顾少卿,薄唇紧抿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顾兄,她死了”。
阑途眼瞅着这人喝个茶却跟醉了般销魂黯然,也不知口中的她是谁,顾少卿也不应声,茶楼一时陷入沉默。
沈无期神情落寞,那日雨下得很大,以为必死无疑之际,红栀拎着大刀,杀过一路血河,红色衣袂在雨中幻如鬼魅,但见一招一式中都似隐忍着极大痛苦。
最后周遭沉寂时,红栀背对他单刀撑地跪在雨中,大雨倾尽猩红的雨水越深,他拖着身体爬到她身边,焦急道“你伤到哪了?”,红栀却一动不动,湿发遮眼,气若游丝,突然很轻松笑道“但是,沈无期,我真高兴,还来得及。”
看见他倒在血泊里那时,那是她许久没有出现的软弱情绪,
语气有些吃力“族落里还有你活着,我早该想到的,只是我与你如此殊途,下次你早点告知我”,
声线变得呜咽“你那时无止无休的追缉,可是有话要说”,她性情怪戾,动辄杀伐,之前不甘,现下却觉得一生杀戮太重,却也明白回不去了,如此能死在他跟前亦是好的,卸下心力身体便缓缓倒下。
沈无期轻轻抱着她渐冷的身体,埋在她颈边,像个孩子嚎啕“我那时是想与你说,你明媚自在我护你,你不堪破碎我也护你,红栀,我想了好多年,我想带着你一起回家,回到那个地方。”
门外一声响,拉回了沈无期飘忽的心绪,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口中苦涩神色更幽落一分暗淡,
抓起剑冲顾少卿点头示意便走了,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从此,这世间便只剩他一人了。
阑途轻轻喝了口热茶,“他这是怎么了,丢了魂一样”,
顾少卿又给她斟满了茶盏,“他找不到家了”。
人与人心灵有混沌不相交的地方,稍有迟疑就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