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王后眼珠子僵硬地转了两圈,没说什么话,只是冷漠地把头继续对着穹庐顶部。
她极其费力地抬起手,对忽兰用尽力气大声说道:“把他们带出去吧,我看了一眼就知足了。”
话音刚落,忽兰便出现在穹庐之中,弯腰鞠躬之后冲两人道:“王后为你们安排了住处,请往这里走吧。”
姜汾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和赵峤一起跟着他离开了。
王后给他们安排的住处离王后的穹庐并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
除了姜汾与赵峤是独占一顶穹庐之外,王老虎他们都是好几个人合住一顶穹庐。
姜汾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进入自己的穹庐观察。
里面正巧有一个小童跪在地上铺床,小童扎着匈奴人独有的辫子,见姜汾进来了,他咧开嘴一笑,对着姜汾自我介绍:“姑娘,我是来伺候你的。”
见小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姜汾走过场一般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一边甩着他的小辫子,一边嘟囔着回答:“我叫头曼。”
姜汾见他坐了下来,学着他的姿势也坐了下来,“你能跟我讲讲你们族人的习俗与文化吗?”
“我不知道什么习俗,我只是奴才,不参与节日的。”
头曼抿了抿嘴巴,凑得离姜汾更靠近了些,然后紧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但我知道一个鬼故事。”
姜汾眸中神色倏地一变,只听到头曼声音都变得紧张了些。
“我母亲告诉我,王后其实是上一届祭司,本来她都要去世了,但突然有一天返老还童,又变得美貌如初。”
“我们族人都以为她是神仙,于是大王才会娶了她。但很奇怪,王后后来越来越年轻,接下来的每一任祭司都会老得很快。你知道吗,刚刚为公主验身的祭司,两年前还是跟我一起玩的大姐姐呢?”
“长辈们都告诉我,王后是靠年轻女子的血液保持容颜的,每一任祭司死得很快,所以她的容颜一直不变,但这一任祭司已经两年没换过了。”
“王后无法保持美丽,害怕自己的事被大家戳穿,才搬到后山来住。我听说,这次和亲,就是王后主张的,是她想要试试芪朝女子的鲜血。”
这不只是鬼故事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赵峤和自己危在旦夕。
姜汾努力平复着自己心中的紧张,她让头曼继续收拾房间,走到赵峤的穹庐。
掀开帘子走进去的那一刻,赵峤正在和为她收拾床铺的小女童闲聊。
见到姜汾进来了,小女童没敢再说话,只是闷着脑袋躲在一旁干活。
姜汾心下奇怪,如果刚刚那个鬼故事连男童都知道,那么这些女孩子肯定会被长辈念叨这些,女童难道不会和赵峤说这些吗?
她略微思索,还是把赵峤叫了出来,找到一片空地,仔细观察周围确实没人之后才把这件事告诉赵峤。
惊讶得捂住嘴巴,赵峤再次确定没有人跟着她们后,才把自己观察到奇怪的现象告诉姜汾:
“那小女童在我进去后,虽然与我交谈,但说不出两句话就要盯着我看上一番,我问她是哪里人,她只告诉我她是祭司的妹妹。”
“我当时还奇怪,说我自己把她姐姐得罪了一番,不会被她暗地里报复吧。”
祭司的妹妹。
姜汾重复了几遍这句话,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一定是这一届的祭司吗?”
万一她是王后的妹妹呢?
但王后变年轻之前据说已经白发苍苍,她自己都年过古稀了,她母亲再给她生一个妹妹还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总之,这里所有人的话都只能信其三分而疑心不可无。
紧接着,赵峤问姜汾:“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姜汾想了想,“我们目前唯一能依靠的还得是呼延阑,虽然他也不是什么老实的人,但我们可以从他入手。”
但突然念头一生,姜汾转而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十三。我们脚程很快,七月十三便到了。”
那么,离他们约定的婚期便只剩下两天了。
这么接近,为什么这里不仅一点喜庆的布置打扮都没有,还一副似乎根本不在意的模样?
他们是想要这场政治上和平的联姻,还是另有所谋?
正当她们想要更进一步讨论时,不远处的头曼已经找到了他们。
“姐姐们,大皇子来找你们了!”
闻言,姜汾只得与赵峤停住话头,跟着头曼返回住处。
与赵峤一起进入赵峤的穹顶,小女童似乎已经离开,而呼延阑已经坐在正中央等候。
他身边坐着一个蒙着面的男人,看身形十分高大挺拔。
呼延阑见两人都坐下之后,对姜汾说:“这是我为你找到的护卫,可保你平安,只可惜,这护卫是个哑巴,得让你多担待。”
没理由拒绝,姜汾只好点点头收下这个护卫。
这时赵峤却问起来了:“为何我没有护卫?”
“你都有我了,你要什么护卫?”
呼延阑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倒是引起了姜汾的怀疑,她再次打量了一眼护卫,问:“可以摘下面纱吗?”
护卫点点头,乖乖地把面纱揭了下来,只见面纱之下是一张满是刀疤和伤痕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饱经风霜,没有任何棱角,黝黑且粗犷,与匈奴人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脖颈底部与他脸上的颜色差别太大,看起来十分割裂。
“有名字吗?”
呼延阑代替他回答:“之前有个不入流的胡人名字,说起来你们也叫不明白,干脆重新取过吧。”
“那就叫……”姜汾想了想,“丧彪吧。”
呼延阑感到惊奇:“这名字我竟然从未听过,是何意思啊?”
姜汾笑而不语,只是淡淡把话题扯开,“话说你回来之后要去见你母亲吗?”
“我母亲早已过世,这几年除了去看看舅舅,就没去过我的母族。”
觉查出些不对劲来,呼延阑反问道:“你们是遇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吗?怎么拐弯抹角问我这个?”
姜汾没再说话,倒是赵峤回应了:“你先跟我们说说你父王给你说了些什么吧。”
“无非是些成亲时要注意的事。”
呼延阑本想就这么揭过这件事,可两人明显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反而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没办法,他才实话实说:“他还问了我想让谁当王这件事,我从他话语里听出来,他是想把我记在王后名下之后,再让我继承王位。”
“你不想被记在王后名下?”
“王后是个难缠的人,一旦和她扯上关系,那我以后都会处于她的掌控之中,我并不想陷入这种被动的关系。”
赵峤明白了什么,如果王后成功把呼延阑记在了自己名下,那么到时候,赵峤就免不了与她接触更多,更免不了被她出阴招。
姜汾他们一行人在自己成亲之后,无论呆多久,最终都是要离开的。
自己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唯一能依附的除了自己,便只有丈夫。
如果连自己的丈夫都被奸邪之人控制,那么自己的处境无疑是难上加难。
一旦这个时候被害,无论到时候自己的结局是疯疯傻傻还是客死他乡,都没有人为自己辩论一句真相。
她必须把呼延阑笼络到自己的阵营,首要的,便是让王后断了把呼延阑当儿子的想法。
实在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把王后了结了才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为此,赵峤对呼延阑说:“我们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先以这件事为重吧。”
“我看这里是不太欢迎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盏红灯笼为我而挂。除了我带的嫁衣,你们有为我准备新婚衣裳吗?”
在赵峤的一声声如控诉般的话中,呼延阑低下头,右手扣着左手,“我记着呢,我会准备的,你不要担心。”
赵峤还未言语,那个消失了半天的小女童便再次从外面进来。
她甚至没有经过里面人的同意,只是端着几大碗奶走了进来。
“家中牛今日里下的奶,不要客气,大家都喝上一碗吧。”
这语气,全然不像一个仆从,更像是一个家中孩子在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按照礼数招待前来做客的客人。
姜汾端起一碗奶,奶上浮动着奶疙瘩,见呼延阑已经大快朵颐完大半碗后,他们几个才迟疑地抿了两口。
就在小女童麻利地收完碗,准备把这些端出去收拾的时候,呼延阑突然叫住了那个小女童。
“你怎么好像是王后身边的人?”
小女童低下脑袋没说话,端着碗走了。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赵峤怀疑的样子,呼延阑赶忙解释道:“我真在王后哪儿见过这个小孩,当时王后还没搬到后山来,这个小孩就在王后那里整理一些炼丹炼药的法子。”
“也是我刚刚鲁莽了,既然是王后给你们安排的住处,那么这些奴才肯定也是她安排的,只是你们也要小心些,别被这些奴才给害了。”
看来,他也是知道一些王后的事的。
姜汾故意装作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反驳道:“可是,伺候我的小童还给我讲鬼故事听呢?我看他们还好吧。”
听到鬼故事三个字,呼延阑像是被激到了一般,然后问姜汾:“不会是关于王后的吧。”
姜汾不回答,呼延阑心下也有了底,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来,让大家今晚睡个安稳觉,然后便离开了。
见呼延阑这种什么事都和她们讲的人,现在面对王后这件棘手的是,也是闭口不谈,姜汾意识到这件事也是前所未有的不对劲。
但也没办法,人家不愿意开口,你不可能拿着石头硬把别人嘴砸烂了。
见呼延阑走了,姜汾也和赵峤告别,准备带着自己新收的护卫回到了自己的穹庐。
但终归是担心赵峤的安全,姜汾心生一计,拉着赵峤密谋了半天。
中途还把愣在一旁不知道干些什么的丧彪赶出了穹庐。
这期间,小女童一直守在外面,她还小,觉得所有异族人都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里面才走出来一个人和丧彪离开了。
这时候她才掀开帘子走进去,看到赵峤已经躺倒床上,背对着她,看起来像是想要睡觉的样子。
忙了一天了,天确实快黑了,她要睡觉确实也是无可厚非。
小女童又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这时候,她才愿意离开。
这里在山脚,可夜里的风似乎还是很大,透过没有固定的帘子,阵阵吹拂着睡在里面的赵峤。
遽然,小女童拿着刀出现在穹庐外面死死地盯着穹庐,似乎是恨透了睡在里面的人一般。
小女童蹑手蹑脚掀开帘子,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地走到了赵峤身边,举着刀对准她的手,拿出了今日给他们喝奶的大碗在地上放好。
正当她准备拿着刀给赵峤的手划上一刀的时候,赵峤突然坐了起来,直接给了她一个巴掌,然后大骂道:“你姑奶奶我也是你能划就划的?”
小女童根本没注意到眼前这个人与白天遇到的那个好说话的女孩子并不一样,被打的那一刻,她立马刀锋一偏,准备刺向赵峤。
她不知道,此赵峤早已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姜汾,姜汾怎么会怕她一个孩子,她立马站了起来,左手一伸就要把刀抢过来。
谁料,小孩并不是什么单纯可爱善良的好种,姜汾一伸手,小孩便把一把药粉径直撒向没有注意的姜汾。
霎时间,姜汾失去所有的力气,直接瘫软在床上。
预想了那么多吊打这个小女孩的名场面,就是没有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姜汾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地痛吼。
见姜汾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小女童这才动作慢了起来,把姜汾摆正之后,继续握着他的手就准备来上一刀。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疾风突然载着一个身手矫健的人闯进了穹庐。
小女孩只是抬起头查看的功夫,那人直接一个飞身便把小女孩踢到了穹庐边缘。
一个小孩子,再怎么强壮,被这么一踢都会受不了。
小女童也不例外,被踢开以后还想挣扎一下,可那人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抓起小女童口袋里的药粉,就让她也瘫软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见小女童还有意识,那人更是当场不做人,一把又一把地把药粉撒到女孩脸上。
直到小女童脸上已经是灰扑扑的一片,整个人彻底昏厥了过去,那人才善罢甘休,走到姜汾身边。
姜汾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眼前这人正是今天呼延阑送自己的护卫,姜汾脸都僵了,只能暗地里祈祷这个人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丧彪注视着姜汾的眼睛,然后在她身边慢慢跪了下来。
就在姜汾以为今天难逃一死的时候,丧彪靠在自己的床边,慢慢睡着了。
姜汾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睛珠子转秃噜皮了也没发现这人又苏醒过来的迹象。
浑身都没力气,干瞪着眼睛发愣的姜汾,终于在半夜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丧彪和小女童都已经离开了,只有赵峤守在自己身边。
见姜汾终于醒了,赵峤连忙把今天早上匈奴人送来的早饭给姜汾喂了点。
吃了两三口肉以后,姜汾便吃不下了。
匈奴的饮食习惯和他们差异太大了,大早上的,让他们任何一个人肚子空空的时候就来上一大盆肉,这是一件痛苦的事。
放下肉干,赵峤一边拿起手帕为姜汾擦了擦嘴,一边问起昨天夜里的情况。
姜汾却反过来问她:“丧彪和那个小女童哪去了?”
“丧彪一大早上出去放牛去了,而小女童,因为丧彪的揭秘,大家知道了她昨晚谋害燕乐公主,把她带出去处置了。”
姜汾听说小女童被处置了,却让赵峤赶紧出去把小女童求回来。
“这是为何?”
“总归我们都是活在王后的监视之下的,这个笨的走了,下一个一定会派一个更加聪明的来,不如我们就把这个留在身边,反倒少了些祸患。”
闻言,赵峤点点头,转身出去寻找小女童,为她求情去了。
赵峤走了,穹庐里便是空无一人,正当姜汾打算埋头继续睡的时候,那个昨晚救了自己又好心守了自己一晚上的丧彪终于出现了。
丧彪来了也不白来,给姜汾带了一些水,姜汾撑起来喝了两口,然后真情实意地对丧彪说了声谢谢。
丧彪没说话,丧彪也说不了话。
姜汾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很像自己在侯府跟林恒暄聊天时的样子,想到这里,姜汾便趁着丧彪不注意,偷偷看了看他唯一好看的眼睛。
眼尾上挑,看起来风流又多情,如果不是脸上疤痕太多,恐怕也是个好看的人。
赵峤走了,丧彪就继续守着姜汾。
虽然他不能说话,但是,姜汾让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能做得很好,这不禁让姜汾难得的心情愉悦。
良久,赵峤终于回来了,她身后还灰溜溜地跟着一那个小女童。
小女童浑身上下被打得遍体凌伤,盯着他们不愿意说话,姜汾便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头曼。”
“你也叫头曼?”
见姜汾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赵峤连忙询问:“怎么了?”
“没事。”姜汾让赵峤头低一点,才把事情告诉她:“我房里的那个小男童也叫头曼。”
看来,头曼并不是他们自己的真实姓名,只是他们做着王后的事,便从此以后都叫做头曼了。
这更像是他们的一个代号。
想到这里,姜汾让小女童去把自己房间里那个头曼叫过来。
两个年龄身形都相仿的头曼站在自己眼前,很明显男童更为活泼好动一些,见了姜汾直接扑了上来喊姐姐。
只不过被丧彪冷漠地推开了。
为了区分他们,姜汾给他们重新取了名字。
“以后,我不管别人怎么叫你们,在我们这里,男的叫小帅,女的叫小美,就这样。”
男童女童都不说话,姜汾便当他们是默认了。
在床上待了很久,姜汾终于起来准备活动一番筋骨,穹庐外便传来一阵声响。
姜汾掀开帘子,走出去一看,原来是忽兰在到处晃悠。
“各位,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托他的福,差点命都没了。
姜汾不和他拐弯抹角,“有什么事吗?”
忽兰看见了姜汾,也就不到处乱跑了,走到姜汾身边,看着她身后的赵峤,道:“大王和王后邀请你们过去商讨成亲相关事宜。”
见忽兰站在他们面前不肯走的样子,姜汾知道她们是在所难免的。
于是乎,她们俩收拾收拾就跟着一起去了。
进入大王的穹庐,今日王后更加憔悴,根本没有一点生气,和坐在她身边的大王相比,更像是年轻力壮的儿子陪伴行将就木的母亲。
两人按照指引坐到了相应的位置。
就在这时,呼延阑也走了进来,径直走了过去,坐到了赵峤身边。
大王适时开口:“明日便是我们大皇子迎娶新娘的日子,大家有何见解啊?”
他和王后像是一唱一和的,明明没有一点生气的王后,拖着一副枯木般的嗓音道:
“白事就要大办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