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餐厅里,接着林园电话的程蔓转头看到她进来,原地举手示意了位置。
尽管有几分不情愿,孔令麒还是自觉站起来让出了座位。
“你们聊。”
这个本来打算进一步撩上约会等级的饭局,被程蔓毫不客气地击碎了幻想,他的情绪未免又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不过,这两天的各种预热下来,他已经习惯了。
径直走向角落里那架空闲的钢琴,随意在琴盖上活动了几下手指,他又坐在了熟悉的凳子上。
右手在某个区域按下烂熟于心的前奏,突然响起的旋律引起了程蔓的注意。
微微低眉的他娴熟地弹着舒缓的曲子,整个人在背景台灯的逆光里,居然衬托得有了富家小公子的优雅气质。
琴身旁的烛光,伴随着音乐的飞扬摇曳生姿。
短短几秒的回眸凝视,竟然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穿越回了二十年前的同款打卡地。
21世纪初,圣彼得堡大学。
把这里的每一幢教学楼称为博物馆一点也不为过,已逾百年的岁月洗礼,让这座世界名校在彰显沧桑的同时,慕名而来的莘莘学子也在不断输送着时代的活力。
不同语言、肤色、文化习俗的年轻人每天穿梭于长廊大厅,各种语言数字交织成了不重样的特别乐章,每日回荡在校园里的一寸寸角落。
在这个学霸云集的地方,程蔓终于找到了可以尽情学习的天堂。
她在短时间内很快掌握了基本的俄语交流,并用各科优异的成绩在亚洲队伍里站稳了自己的脚跟。
期末领取奖学金的台上,很多学长学姐都对这位新晋的黑马刮目相看。没想到一个精瘦秀气的小姑娘,谈吐举止居然魄力十足,日后必然是女中豪杰的代表。
可在他们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里,同样奔波着与自信满满的外表截然不同的她。
家里难得培养一个出国的留学生,但待遇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哥哥结婚后没什么好工作,妹妹学习不争气还各种日常烧钱操作,原本她还在家时尚能帮忙打理一下,如今独自在外求知,与其指着父母接济,靠自己谋生或许更有出路的希望。
刚开始在餐厅当服务员,凭借勤快的手脚和流利的口语,饭票是勉强供应上了,但还是在底层的漩涡里终日挣扎。
她所打工的餐厅,装修得很有格调,复古花纹的地毯,一尘不染的桌布,留声机与老式钢琴共存演奏的金曲,光是身处其中就可以感受到贵族生活的韵味。
而且有一面墙摆放了书架,上面陈列着俄国各大时期的经典名著。偶尔店里不忙的时候,她总是随手取下一两本,静静地坐在灯下阅读那些鹅毛笔时期描绘勾勒的阶级故事。
老板也挺欣赏她这一点,经常默许她利用空闲时间充充电,甚至把整理书架的活不动声色地交给了她。
毕竟每天徜徉在烫金字体和纸张墨水的味道中,远比收拾杯碗碟盆的兴趣更浓厚。
那座钢琴其实是附近一位音乐教授的专用品,他在没课的时候,就会过来现场随机弹上一首,几乎都是著名的交响曲目级别。
只不过碍于排班等诸多因素,她老是赶不上热乎的。
终于有一天晚上,忙着打扫卫生的她,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旋律吸引住了。
那是一段优雅的调子,说是演奏,倒更像是活动手指的热身练习。
但是平静的节拍中透着力量,好似她每天模式不变的生活,加入了与命运抗争的呐喊之后,尽管声音还很微弱,却隐隐透出了不甘于平庸和退让的劲头。
餐厅里已经不剩什么顾客了,明显教授不是给他们弹的,那是为了什么呢?
俄罗斯不缺乏艺术的熏陶,偏重理性的她平日里只当这些都是打发时间的玩意。
可是这次,她听得格外入迷。
书架上悬着中世纪风格的马灯,把他蜷曲的白发照得有了几分沧桑的浑黄。
光影中轻微飞扬的细尘,盘旋在高耸的鼻梁四周。
厚实的络腮胡看不出表情的变化,只有深陷的双眼伴随着指尖的跳动左右滑过。
很快曲终,教授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他对呆在原地半天的她转头笑了一下。
她如梦方醒,还是没明白啥意思,除了习惯性过去擦着凳子和琴架,别的什么也没品出来。
他是特意过来弹给她听的吗?问题是俩人从来没有说话,连认识都谈不上,究竟是何种用意?
他喜欢自己?不可能。
论年龄,他们称为祖孙更为贴切。
一个知名的高校音乐教授,爱上一个只会读书的异国打工小妹?这又不是狗血剧的拍摄现场。
直到今天,她也没弄清楚缘由。
他和教授共同冲自己相视一笑的眼神,干净得像是恰好发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想法,只是庆幸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遇到了难得的知己故人。
回忆起那个抖音上刷到的完整版视频,他对眼前的众人和盘托出自己并不光彩的过去,让她下意识联想到了一些上学时候司空见惯的画面。
作为学校和家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乖乖女的她,难免招来一些男生目的五花八门的好感。
自从高中那个往书桌里丢死□□的“孤勇者”惨遭老父亲□□震慑的教训传开后,往日围在她身边像苍蝇一样的狗皮膏药散去了不少,也用不着每天花功夫整理抽屉中各种油嘴滑舌的情书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她难得和同学上街买东西。
路过一家新开的超市想进去瞅瞅,突然有几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街头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姐姐妹妹们,周末购物哪?哥都给你们探好了,今儿刚开业,里面东西跟不要钱似的,赶紧去!”
“瞧瞧,这些烟酒才花了平时的一半银子就拿下了!”
瞥了一眼开腔的那个小黄毛,程蔓打心底里厌恶,拉住同学拔腿就走。
“等会。”
一个磁性的嗓音发话了,几个女生循声望去,是个站在中间穿戴整齐的小眼睛男生,模样竟然有点帅。
旁边点头哈腰的随从给他伸出的指间恭恭敬敬地搁上一支烟,正准备点火时,被他制止了。
“这位姐姐长得挺正点的,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其他女生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真有胆,一上来就撩程蔓?
“没有,离我远点。”
“姐姐,别着急拒绝,能得到我们孔大少的喜欢,可是天赐的福分!”
她这下忍不住了,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放,摸出里面的矿泉水,两步跨到他跟前。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她仰头怒视着这个只比自己高两公分的小屁孩,嗅到他脸上残留的烟味,不由得把手里的瓶子攥得凹出了声音。
一个冒失鬼想去夺瓶,结果反挨了一闷棍,顿时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嚎叫起来。
其他几个男生嚣张的气焰熄灭了大半,拖着那个倒霉蛋连连后退。
后面的女生也尖叫着捂上眼睛撤出老远,只剩下两个主角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伙虽然慑于她闪电般的出手,却没有表现出太害怕的样子。
但略显抽搐的嘴角告诉她,这次不过又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废柴罢了。
握起已经砸得变形的瓶子,她轻蔑地瞧着他强装镇定的神情,慢慢把武器举到了眼前。
“够胆就再说一遍,你也可以享受和他一样的答案。”
“这是干啥呢,程蔓,快住手!”
一句刺耳的嚷嚷由远及近,一个剪着西瓜太郎发型的女孩匆匆跑来,赶紧分开剑拔弩张的俩人。
“孔少,这是咋的了?别动气,有话咱好好说……”
程蔓很意外,拽着女孩悄悄到一边问:
“晓默,你认识他?”
“面熟,他们经常去练歌房的,我见过几次!”
原来是混这些地方的,这下她的印象更差了。
“没什么,弟兄们不懂事,说话冲了点,惹姐姐生气了。”
他扫了一眼身后躲躲闪闪的几个没出息的孬种,对她们挥挥手。
“走吧。”
几个女孩擦着冷汗离开了,赵晓默还在絮絮叨叨地给她们普及自己掌握的信息。
“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就是一伙无业游民,不上学不打工的那种货色。连杯好酒都买不起,唱歌还跟狼嚎鬼叫似的……”
“不过领头的那个男生身份可不简单,听说是本地孔家的独苗,家里有钱着呢,抽的烟喝的酒都不是什么便宜货,进出的场所也复杂,还是少沾为妙……”
“程蔓还是给力的,一个下马威就把他们唬住了,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随便耍流氓!”
“但是那个什么孔少,好像还真挺精神的……”
“行了吧,一小毛孩子,牙都没长齐,你就看上了?”
“去你的,谁看上他了……”
一直低头不语的程蔓,总觉得刚才那个对视的眼神淡定得不正常,默默地把扭曲的瓶身一点点拧回了原状。
而坐在路边同样沉默的孔令麒,自顾自点燃了手中的烟,闷声不响地吐起了迷雾。
程蔓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之前还击的母亲,只是比她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凡母亲能突破当时的底线,也不至于郁郁而终,自己更犯不着三天两头厮混游荡替她报复。
他转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居然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阵真正的好感。
那个女孩叫什么?程蔓?
看来不是个简单人物,改天有机会一定要再领教领教。
那个倒霉蛋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下次遇到这样的女生会怎么搞定,脚上冷不丁被一个烟头砸出了火星。
“别在这马后炮了,走,赶下一场了!”
喽啰们霎时欢呼起来。
不一会,几声震耳欲聋的马达嘶吼呼啸而过,两三辆摩托车喷着黑雾冲进了朦胧的夜色远方。
一晃过了两个月,程蔓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刚刚和一群学生放学走出校门的她,竟然看到十几个社会青年在附近转悠。
看见蹲守的目标出现,这些乌合之众开始围了上来。
很多学生见势不妙都迅速跑了,她也顾不上多想,低下头加快了远离的脚步。
才转过一个街角,一道人影也闪了出来。来不及刹车的她,直接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
道歉的话在看清来人的脸后,被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是上次的那个孔少!
孔令麒也挺意外,把手里的啤酒瓶放下了。
“你好啊。”
他身上散发的酒气令她皱眉,连多瞅一秒都觉得污染眼睛,嫌弃地扭头就走。
“你等等!”
书包被拉住的她火冒三丈,拼命反抗着喊道:
“放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茬的,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聊聊……”
“我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别以为自己是个富二代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愿意做社会的废物就去,不要拉我下水!”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睁睁看着她将书包拽脱自己的手后愤然离去。
身后大气不敢出的喽啰们,这才七嘴八舌地激活拱火模式。
“这丫头真是个暴脾气啊,连孔少的面子都不给!”
“要不是因为是个娘们,我都想给她俩大嘴巴子了……”
“够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炸雷,嘈杂的起哄声戛然而止。
仰脖灌尽瓶中余酒的孔令麒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斗鸡,布满血丝的双眼异常恐怖。
“做好战斗准备,谁也不许当逃兵!”
众人纷纷掏出了身上的刀具棍棒,叫喊着冲入了拉响警报的前方战线。
后来程蔓才知道,这场群架源于一对父母的失败婚姻,前任的孩子不甘心自己的家庭被拆散,便伙同其他人来找现任的孩子算账。
她尽管也厌倦父母三天两头的吵架,同样想过劝他们干脆离了分家。
且不说父母为了脸面耗着不离,就算他们真的重组了家庭,难道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她很想了解这两家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悄悄来到派出所门口时,那些参与打架斗殴的人员正在列队进场。
而那个外套扯破胳膊划伤的小子,仍然蹲在外面的墙角不停地抽烟。
负责指挥的警察目送着车上的最后一个拐进了大厅,过来拍了一下吞云吐雾的他。
“孔少?老熟人了。今天又打算给你爸带个大礼包?”
“他应得的。”
“我的祖宗哎,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才刚满去少管所的年纪,这是准备预约长住的意思?”
“我就这么一个他眼里一无是处的废物,他要想好过,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们,逼死我妈?现在还想让我任他摆布,做梦去吧!”
“我要是没生下来,我妈没准这辈子会过得比现在好点……”
“行了,别再拿以前的旧事赌气了,大人的恩怨小孩不要乱想,先跟我进来再说……”
他草草吸完剩下几口,把烟屁股往地上狠狠一摔,抹了一把快掉下来的眼泪,两手揣进兜里尾随而入。
藏在暗处的程蔓断断续续地听完,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莫非他也是父母感情破裂的受害者?
要是自己父母真的吵崩离婚了,她也会这样自暴自弃吗?
心里对他的排斥感,忽然没那么强烈了。
拥有儒家传人的孔姓,却不是一个相敬如宾的和睦家庭,这是不是有点讽刺呢?
憋着一肚子气的程蔓独自乘扶梯下楼,后面的孔令麒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
“来来来,消消气消消气。刚才表现得实在太好了……”
一盒打开的冰淇淋递到了她手中。
“这种激烈的场面容易给孩子造成创伤性应激障碍,这玩意可不好治。”
“你得过呀?”
“隐私问题,拒绝回答。接下来干嘛?”
“跳楼。”
“啊?”
“可惜哈尔滨没跳楼机,冬天也没地儿蹦极。”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传说中工作压力越大越兴奋的铁血战士,居然也玩这种年轻人的极限项目来发泄自我?
假如现实真的倒退十年甚至更多,他们会拥有哪怕是同一起跑线上的话题吗?
在自己的这个年纪,她当初在干嘛呢?
美国拉斯维加斯,拳击赛现场。
当又一次击倒对手的梅威瑟,高举双手向四周排山倒海般的骂声示意时,一个静静窝在座位上意味深长地凝望这位天才拳皇许久的身影,才慢悠悠地送出了自己的掌声。
与此同时,另一个坐在电视转播前满眼钦佩的她,也在暗中为这场意料之中的胜利叫好。
他们的耳边同步回响起了那句经典台词: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但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她咀嚼回味着偶像的至理名言,继续激励着自己在血雨腥风的投资界披荆斩棘。
而他在现场接受了实时的强心针,就能更好地抬起头去应对父亲的虎视眈眈。
毕业回到上海的他,找了很多工作,但是都不适合自己。
无奈之下,只能给东叔当起了司机和助理。
尽管活很零碎,但总比闲着面对那个冷血魔鬼强。
一次有幸跟着东叔前往位于上海浦东新区的大摩总部去办事,碰巧今天总裁到这边来视察工作,他挺开心能赶上见见世面的机会。
初次体验金融市场的繁华,那些满屏红绿的走势图让他眼花缭乱。
各种大佬经手的贷款融资交易,分分钟闪过的天文数字直接把loser扼杀在逆袭的萌芽里。
他还在急速适应着这风云变幻的资本家世界,突然一阵奇奇怪怪的争论声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正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英文在侃侃而谈。
而她的对面,就是那位大摩巨鳄本尊。
她旁边的另一位看着像是领导模样的人都快吓傻了,一直想插进去结束话题却无济于事,只能心惊胆战地听着俩人你来我往的激烈对抗。
别说是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小菜鸟,连久经商场的东叔,都忌惮这远不止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辩论赛终于告一段落,那个领导在不断卑躬屈膝向总裁解释道歉后,带着脸上仍不减霸气的女孩匆匆退场。
怀抱文件夹一身正气的她,并没有畏惧周围朝自己攻来的种种眼神,而是高昂起头,笃定地踩着赢家的鼓点消失在了门外。
他张口结舌地目睹完这戏剧性的一幕,直到东叔反复招呼了几次才反应过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打听到,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居然还是一个刚刚入驻风投圈不久的新手,是上海以特殊人才引进启航的实力派。
叫什么?哦,程蔓。
可惜不是主打创业的道友,不然还能考虑邀请一块去闯天下。
有如此敢与世界级大鳄硬刚的勇气,立业有何不成?
残酷的世道,对每一个人都是毫不留情地鞭笞侵蚀。
纵使青春再热血无畏,也难逃四面八方对人性原则等锋利棱角的冲击磨合。
赛车俱乐部里轰鸣四起,一辆装备顶级的独立战舰,行云流水般在障碍中穿梭起伏,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影。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在观众席上,身边架着专业的摄像机,托着下巴含笑俯视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目标。
即将启动的跳楼机上,一字排开的几个青年男女叽叽喳喳地诉说着自己的紧张感,只有坐在中间的那个女孩一声不吭。
扎起的头发和她冷静得面无表情的状态一样安静垂在脑后,双眼更多显示出的是淡定到期待的渴望。
摘下头盔的他默默看着女孩给自己擦汗,用隔着手套依然磨得发红的掌心,轻抚她略卷的俏皮发梢。
“等我比完赛拿了冠军奖金,就去挑最适合结婚的新房好不好?”
她点点头,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憧憬起了美好的明天。
跳楼机似弹簧般疯狂伸缩,阵阵破音的尖叫在风中此起彼伏。
C位的女孩从头到尾除了眼睛睁不开、长发被吹乱,张开的嘴里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行人或晕或吐,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逃离了毒区,她依然觉得满腔压抑的情绪未曾充分释放。
翌日上午,她独自一人去了蹦极。
卡塔尔拉力赛上,彩旗猎猎。
女孩在给他整理身上焕然一新的赛车手服。
头盔镜面倒映出意气风发的自信笑容,他拨弄了几下早已妥当的发型,慢慢把替自己戴手套的她拢入了怀里。
女孩听着耳边清晰的心跳,有点哽咽地抱住了他的腰。
“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他贴了贴她的额头,拍拍颤抖的后背。
“放心吧,我有数。挑战完这一轮的刺激,等我回来娶你!”
检录前,俩人坐在地上共同留下了一张自拍。
负责系安全带的工作人员还在反复和她确认。
“一个人来的吗,没有同伴?男朋友呢?”
她一直摇头。
“没有,就我自己。”
“小姑娘胆挺大啊,有什么事提前说一声,不舒服就赶紧暂停……”
站在跃台边上,眺望着天边隐没进云层中的太阳,山间的清风拂过她微翘的睫毛和垂肩的长发。
坐在驾驶室的他掀开面罩,朝看台上的她挥着胳膊,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充满了必胜的笑意。
“准备好了吗?”
全副武装的她戴好了护目镜,使劲点点头。
把所有表情藏在头盔后的他,高高举起了剪刀手。
平展双臂纵身一扑,她毫不犹豫地飞下了百米高空。
脚下油门铆劲一踩,他轻车熟路地驰骋向万道险关。
在几乎真空的环境里,她感觉身体变得很轻,似乎只剩一缕云烟样的意识萦绕脑中。
失重把积压已久的怨气带离了躯壳,周围的动静自动屏蔽得只有风声和自己。
稳守王座的他,沿途赛道的崎岖坎坷在眼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方向盘灵活扭转,跟随着车身的披风后,是一片咆哮厮杀后绵延不绝的江山。
如果说第一次跳下来,是为了躲避紧追不舍的魔爪,哪怕前方是地狱深渊。
回弹的瞬间,她宛如出水芙蓉般缓缓升起。
凌乱的长发飘过身后,露出了原本靓丽的面孔。
夜里车队统一维护保养时,他和队友围坐篝火旁,匆匆啃食着赛方提供的简易口粮,早早钻进睡袋步入了梦乡。
等我以后找到男朋友了,也让他陪我一起来干点刺激的事。
还在悬空飞翔的她,居然有心情想这些了。
熟睡的他一直抱着左手,那上面有特制的定情戒指。
赢下这场势在必得的比赛,迎接属于我的爱情春天。
又一次坠落时,她突然感觉有点冷了。
是在风中吹得太久了吗?
还没等她弄清楚缘由,被吞噬的慌乱莫名涌上心尖,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双臂。
贯穿耳中的貌似不止呼呼的风,还有别的……
路段山体滑坡的事故现场一片混乱,刚刚转移的他发现队友不见了,又冲回去凭记忆寻找。
二次塌方的那一刻,轻伤的队友被推出了危险区,来不及自护的他瞬间埋没在尘土飞扬的废墟中。
她能体验到正常的害怕了,手脚虽冰凉,但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人也慢慢活过来了。
厚实的赛车手服盛满了鲜血,躺在手术台上的他,脆弱得犹如砧板上饱经蹂躏的羔羊。
紧攥戒指的拳头依旧不肯松开,几乎报废的腰椎连麻药的渗透都觉察不到。
回到起点的她穿好外套,尽管头晕腿软,但心里堵塞的石头已成功移除。
病床上浑身包裹成木乃伊的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彻底醒来时,几个月都悄然逝去了。
满血复活的她重新投入工作,很快就取得了曾经只能仰望他人的傲娇成就。
收到女孩分手通知的他没有太多惊讶,甚至不作挽留,只是默许地回复了同意。
扔掉手机的下一秒,扯过被子蒙住脑袋的他,两行浊泪一点点滑落刚刚痊愈的脸颊。
“胜利、胜利、胜利!你看到没有?胜利!”
第一次听到她像个小女生一样在兴奋欢呼,他百感交集,却佯装糊涂。
“你是不是以前玩过呀?”
赢在鼓里的她不屑一顾。
“你少废话。四十个俯卧撑,开始吧!”
没关系,开始就开始吧。
至少现在的赛车旁,有一个愿意陪自己到终点的她了。
后面,就是解决滑雪的事了。
纵观古今中外榜上有名的艺术家,很少有一生顺利的。除了英年早逝,便是穷困潦倒,复杂维度的精神世界也无人理解。
过于感性抽象或者简单天真的脑回路,自娱自乐即可,进步还得靠实打实的数理化筑下牢固的根基。
她并不是绝对抵触艺术,这也是一门学问,但如果没有足够利己的回报,那她宁愿去追求更优质的境界。
相比梵高式的超前疯狂,她更欣赏陈景润的逻辑管理。
所以从短暂接受到决然放弃老田,也是情理之中。
可这首时隔二十年再拨动心弦的旋律在孔令麒手中倾泻而出,绝对是意料之外。
一个在昨天的她眼里还以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定义的年轻人,突然变得很普通,也很值得尊重。
顶着孔姓名贵头衔的他,原来背后藏了那么多自己报告里看不见的心酸。
餐厅不是用来一掷千金的,夜店不是用来花天酒地的,连超市也不是用来晒账单的。
甚至殡仪馆,都不是等候继承家产的。
曾经觉得自己混迹投资圈多年,阅遍独角兽无数,偏偏这次栽了跟头。
如果没有他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也许即将开启叛逆期的田爽,就是下一个孔令麒的青春缩影。
田爽也没有她千方百计培养出来的高智商行为,和他各方面倒是一拍即合。
第一天见面俩人就在二人转上达成了共识,医院独处的寥寥数语后便毫不犹豫地为他和多比打抱不平。
倘若自己一直这样压制性教育,她真的会朝他曾经的样子发展下去吗?
老田至今生活不能自理,所有事务都是老母亲说了算,一把年纪了对自己和她仍然是逆来顺受。
假如孔令麒从小到大也是这个脾气,他就不是今天才认识的不可控逆子了。
他智商确实一般,做事也以感情衡量为先,可是骨子里有许多更纯粹的富二代不具备的从头开始的气魄。
可能这种精神放在普通人身上,例如自己,就是自强不息的咸鱼翻身;但是在他身上,便只是迷惑外人的虚假泡沫。
过去的她为了收益,无论工作生活,看问题有时的确是狭隘固执了。
老田多年屡劝自己,她始终听不进去;但是他仅凭两天的现身说法,反而奏效颇丰。
或许她半辈子抵触的纨绔子弟,其中的含义要在他这里特别改写了。
错与不错,过和不过,自己离婚至今已是不争的事实。
再加上长期紧张的母女关系,只有他能对症下药,所以上天到底在暗示什么?
他们之间的缘分,并不只有生肖这一无足轻重的联系吧?
“不要太小看孩子,孩子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你想,我们两个人从小吃了多少苦,所以我们的抗压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大得多。”
她静静地听着他轻描淡写的日常开导,还是能捕捉到隐藏在坚定眸子后修修补补的无形裂痕。
自己面前就有一个可以边尝试边请教重新开始的孩子,要不要把握机会呢?
“行了,别想了,想那么多也没有用。服务员,买单。”
她还在神游当中,一声自然而然的邀请再次发至耳边。
“走吧。”
猛然惊醒的她一脸茫然。
“去哪啊?”
“去远方。”
这一字一句的认真模样令她猝不及防,仍然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的脸。
他却不再说话,而是始终对视着她的双眼,缓缓转身取过椅子上的外套后,嘴角上扬起了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
她还是绷不住扭头乐了,在他轻轻擦肩而过的下一刻,也起身带着衣物,慢步尾随同行而去。
(下一Part 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