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别说,还真就被小姐给找到了。
最开始许多人听说明府的韩少爷出手阔绰都跃跃欲试,结果一连面试了好几天,小姐都不满意。
要么是模样不够周正,要么是拳脚不利索,或者年纪太大,小姐怕万一遇上危险还得自己照顾他。
还有本地有家有业的,一听真要出远门还去西北那么远,便起身告辞了。
或者是觉得品行不行,一进门就打听明家小姐漂不漂亮,直接被我打了出去。
小姐十分受挫,仰天直呼:没想到如今这个时代最缺的竟然也是人才……
半个月过去,就连小姐都快放弃了,却真让她相中了合适的人物。
是个叫常和的关中汉子,身材魁梧、沉默寡言,家中寡母在老家受族人照料,后顾无忧。
最令小姐满意的是,此人曾在军中做过士卒、上过战场,身手了得。
小姐决定,先留下他观察几天,权当试用期了。
常和的试用期表现竟也极好,他不大说话,一到明家就勤恳得很,帮着家里的老公公婆婆搬东西、打扫,甚至外出跑腿,任劳任怨。
还主动护送韩少爷上下学。
而且为人也很本分,进了明府便只在后院打转,从不靠近内宅。
最终,历城明府中人一致同意将他留下,丰厚薪资自然由韩少爷来出。
院子里的桂树第一次开花之时,小姐的生辰也到了。
小姐闻着满园甜甜的香味,只说这味道好喝。
我以为听错了,问小姐花香何谈好喝?
小姐说难道忘了以前夏日常饮的冰镇梅子水?里面放了桂花,喝起来整个喉咙都是香味。
所以问到这花香,自然联想起梅子水的味道,便也觉得好喝起来。
小姐说的话,总是这么有趣。
这次随少爷家书一并寄来的,还有一件锦盒,应是小姐的寿礼。
小姐打开后发现放着一把精致的折扇,扇柄上镶着峨眉月形状的玉石,许是特殊木材制作,放在手上十分轻便。
小姐打开扇面,扇面绘了竹子,并无题诗或名章。
小姐笑说,是把无题扇呢,是指望“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我只说听不懂,也不知道这份少爷的贺礼究竟是喜欢不喜欢。
不过小姐出发去西北之时,还是将扇子带上了。
西北路途遥遥,本来小姐考虑到我常年晕船便未走水路,由常和驾车,一行三人轻装简行,很快便能到兰州。
没想到的是,我晕车竟也十分厉害,小姐心疼我便决定走走停停,沿途欣赏美景。
这一路,跨过黄河、绕过太行,路过开封城时并未停留,小姐有些遗憾,还面朝东京城的方向行了一礼,权当请安了。
等到了西京,小姐决定小住几日修整。
进城游览之时,洛阳城看起来竟比开封城还大上不少,街巷十分规整,听小姐说许多曾经的朝中大员告老后并未还乡而是定居洛阳,所以这里文人风气、市井繁荣程度仅略逊东京而已。
果然,茶坊里的果子吃食,小姐吃得十分开心。
离开洛阳之时,小姐决心待来年春牡丹盛会之时,定再来洛阳赏花吃茶。
第二个让小姐驻留之地,便是长安。
小姐一路念叨着“长相思 在长安”,我估计她也只是念得顺口,看这雀跃的模样也不像在受什么相思之苦。
常和是关中人,对长安较为熟络,小姐便让他当向导。
常护卫自称粗人,不懂什么文人雅集,只一位带着我们吃遍长安民间吃食,小姐很是受用,在路边品尝水盆羊肉之时竟然比在茶坊品茶时还要开心。
我说韩少爷如今哪儿像什么文人才子?小姐便从盆里抬起头骂我是假清高。
临走时,小姐还捎带上几个现烤的胡饼,说闻着太香了买了路上吃。
出了长安一路向西,在常和的建议我们一行三人抓紧赶路,并未做过多停留。
小姐在马车上拿出提前预备的舆图,盘算着还需几日抵达兰州。
等驻车休息休息时,小姐拿着图纸询问常护卫,若出了兰州再往西走,这一路是否太平?
常和认真地想了想,问少爷究竟是打算去哪里?
小姐笑了笑,说打算去敦煌。
二十
临近兰州,我问小姐为何执意要去一个远到舆图上几乎看不见的地方?敦煌到底有什么啊?
小姐不答,只说到了便知道了。我真的要被小姐急死......
连常护卫都跟着劝小姐,陇右一代如今虽有驻军比战争年代太平许多,但是兰州去敦煌路途太长、一路都是荒漠戈壁,少爷养尊处优,况且还有女子随行,怕是路程艰险难以承受......
小姐最终还是抵不过我和常和的轮番攻击,决定先到兰州再做打算。
到了兰州一条大河穿城而过,常护卫告诉我们这便是黄河。
我震惊,一条河竟然可以这么长。
小姐笑话我没见识,说没想到吧,往日在历城东京,这一路向西途径的都是这同一条河流。这河水就这么一路向西流淌、奔向大海,等多少年后哪怕朝代更替,这条河也始终一直这么......
常和突然打断了长篇大论,说少爷其实这河还是会变化的,十年后和十年前河水走向就不太一样了。
还说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小姐的白眼早也翻了好几遍了。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多年后小姐面对长江说的话,我想此时此景,小姐原是也想表达同样的意思吧?
明府侍从在接到名帖时并未直接放行,还推说家主不在难以核实身份请我们现行回去,是小姐坚持让我先进门拜访少夫人说明情况后才正式请我们进府的。
经年未见,少夫人未有过多变化,只是身量渐显孕相十足。
倒是少夫人见小姐之时吓了一跳,几个月的舟车劳顿下来小姐早不像当年那个深居简出的东京贵女,何况此时还穿着半新不旧的男装。
洗去一身风霜,晚上小姐主动去找大少爷请罪。
一进门,小姐就向兄长行了大礼,检讨自己自作主张、不请自来,实在是思念兄长嫂嫂,也想第一时间见到未来子侄,所以才不远万里、餐风露宿一路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再见到兄长......
我站在一旁,看着小姐在少爷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自己都给感动了恨不能泪洒当场的时候,少夫人才不顾脸色铁青的少爷,笑着让小姐先起身坐下说话。
少爷沉默良久,在小姐重复唤了好几声兄长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真拿你没办法......这几天在府上好好呆着,不许乱跑。”
少爷扭过头扶着头疼的太阳穴,小姐和少夫人相视一笑,知道少爷这关算是过了。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小姐从小闯过的祸事何止百件?虽然小姐时长抱怨兄长严苛,但是哪次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小姐啊,不知几世修来的,有这样疼爱她的父母兄长......
晚上,小姐和少夫人说着体己话,少爷找到我,问小姐这一路可受过什么委屈没有。
我回少爷说小姐一路游山玩水,很是开心;只是小姐独自在历城居住,时间长了思念老爷夫人和大少爷。
我还说每次小姐在家中收到少爷的书信都会很难过,直到知晓少夫人怀孕之事,便谁也劝不住地一定要赶来兰州。
少爷听闻,无奈地笑了,说自己这个妹妹当真是个讨债鬼......
少爷走时还低声念叨,说小姐之所以收到书信难过,只怕也并不是因为他这个兄长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