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东京一个普普通通落了雪的午后，王爷终于还是向小姐摊牌了。
王爷约小姐去了那间书店二楼的琴行，说要选一把好琴为来日少爷的婚礼做贺。
小姐埋怨说自己又不懂琴，但是人还是去了。
“琴瑟和鸣，白头永偕，阿月你觉着如何？”王爷问向不远处翻阅新话本的小姐，对方点了点头。
许是孤男寡女终是不妥，小姐让我始终在一旁守着。
王爷连着试了几张琴，似乎难以抉择，便问小姐可有喜欢的琴曲，好让其弹着试试。
小姐略不耐烦，反问王爷明明自己是乐理行家，何必考自己的短处？
王爷笑了笑，认真选了一床琴坐下，奏了一首《高山流水》。
巍巍兮若高山洋洋兮如流水。
小姐给我讲过伯牙子期的故事，结局好像是悲剧。
但是小姐却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人生啊最难得的是相遇，还说这知音之人啊一个也是难求的。
而我只觉得王爷弹的曲子很好听。
小姐也不再乱翻书，隔着几床琴坐下，静静地听着琴声，眼中亮亮的似乎含着泪。
许是天气太干了吧，小姐常说东京不比扬州，冬日里笼上火屋内干燥得很。
曲毕，王爷平复心情对小姐告了白。
“你可知，我素日早认定你为知己？阿月啊，你如此聪慧，可明白我之心意？”
小姐未答，只用薄扇遮面，看不清表情，正是早年王爷赠的那面。
我只奇怪今日这样的天气，小姐缘何将扇子带了出来？
过了一阵，小姐终于应了一句“嗯，我知道的”。
“你即知道，那你是否终于同意......”
“我虽知道，但是只怕……有负王爷的深情厚谊。”说罢，小姐将扇子执于琴桌之上，起身侧对王爷说：
“就像王爷通晓音律，而我却连坐在琴桌前的耐心也全无；你是王爷，而我却……你我终究，不是一类人……”
“如何不是一类人了？”王爷也站起身，走到小姐身前说：“那钟子期连琴谱都看不得，何妨伯牙视其为知己了？”
小姐似有些意外，仍退后两步说：“我早已告知过王爷，我不愿嫁人……”
“我知道，阿月你自是不愿嫁给凡夫俗子；可我不同，我虽不才但也自认比旁人多了解你几分。”王爷又自前进了一步。
“我知道阿月你……你不愿囿于深宅大院，做那些附庸风雅、恪守本分的贤妻良母，你向往这天地、这山川日月、四时景象……”王爷顿了顿，见小姐不再后退便继续说下去。
“你知这些、我也喜欢呀。只要明大人同意将你许配给我，我们婚后可以一起游历天下、亲历各地风土人情。”
“人们都道我是个富贵闲人，但我知阿月你也并不喜仕途经济，我有能力让你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小姐突然抬手打断了王爷的长篇大论，转头直面高自己一头的玄衣男子，鼓足勇气说到：
“王爷的意思是，没有你，我就无法做到这一切吗？”
王爷没想到小姐做此反应，语气真挚地说：“阿月你知道我并无此意……只是你知道的，任明家再开明也不会许你一个未嫁女儿孤身远行……你若嫁我为妻，这世上除了皇兄再无人管束于我，我们可以结伴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旁听至此，不得不说连我都为小姐心动了。
别人不知，小姐曾经很喜欢一句话：“夫当朝碧海而幕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甚至还曾经一笔一划仔细将这句话写下装裱，悬于书房壁上。
小姐向往自由自在的日子，而王爷此番言语若真，确实能实现小姐的梦想……
“况且阿月，除却这一切，最重要的是，人海茫茫、你我二人得以相遇相知，何其艰难？”
“如今好不容易你兄长亲事已定，你又到了许嫁之年，何不早日成全彼此？”
此时，王爷和小姐之间的距离已经快站不下一个我了。
小姐似乎愣住了，我怕事态再发展下去不妙，正考虑是否上前一步……
却眼见小姐猛地退后几步，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望着王爷说：“如此说来……王爷是真心想娶我为妻？”
王爷笑了，说：“自然是真心。我陈守溪，非你不娶。”
这下换小姐笑了，复又问道：“王爷说想和我结伴周游天下，是只和我一人吗？”
王爷似乎没料到此问，“自然是与你一起，还能有谁……”
“还有谁？我想想，比如说……此时靖王府内侍奉王爷的姬妾们？以及日后王爷的侧妃、美人和红颜知己们……”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阿月，我其实并无……”
看着王爷有些窘迫的神情，小姐眼神变得越发决绝：“王爷既然任定是我之知己，想必也能猜到些许我的脾气。”
小姐转头面向我，背身继续对王爷说：“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明惜月，绝不与他人共享丈夫。”
沉默良久，王爷问小姐究竟要他如何做才肯点头。
“阿月，哪怕我日后还有其他姬妾，但我待你自是与他人不同……”
小姐说自己与其他女子又有何不同？不同到王爷能为了她散尽府中姬妾、保证以后再不纳二色吗……
“阿月，你何必如此难为我？”王爷竟也不自觉后退到琴桌旁，下意识握住刚才小姐丢下的扇子。
“是不是我不答应你，你这辈子都不愿嫁我？”语气似有痛楚，王爷一向自傲，平素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今日却当着我这小侍女的面对小姐作出此种姿态……
我感觉小姐是在玩火。
“我何苦为难王爷，只是正如我所说，我与王爷终归不是一类人……”小姐走上前向王爷行了大礼，面带歉意。
“阿月，你真的……”
“王爷，”小姐最后看了王爷一眼，“终是我高攀不得，请王爷莫要怪罪，小女子告辞了。”
小姐真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带我离去了。
路上小姐嘱咐我，今日之事绝不可告知他人。我有些担心，便问小姐王爷是否是否会怪罪于你？
小姐终于又笑了出来，叫我放心。
还说若是换做旁人还未可知，但是王爷是一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