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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百密一疏覆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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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化水,倏忽凝成薄冰,映照着星火点染的天狼城。

残存的余温在风声中消散,执嫣望着自己满手鲜血,忽被一块携雪的净布裹住手掌。

英挺的身影遮蔽大片月光,将她笼在阴影之下,浓得化不开的琥珀色里映出一双怔愣的黑眸。

向云开替执嫣拭净掌心,正要带她离开,她蓦然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向云开迫近一步,强硬地牵起她的手,快步带她离开街市,直到步入静谧幽暗的巷道,才止住步伐。

“你在怪我,怪我没有把宇文鸢诱高骏来天狼城的消息告诉你。”冷硬的声音带着黯然的隐忍,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若真有选择的权利,你是不是舍不得让他死?”

掌心沉满,执嫣打开一看,北珠满盈,挤挤挨挨,圆润可爱,盛在崭新的佩囊里,和她在摊贩处见过的花样相同。

执嫣系紧佩囊,双手已被他攥住:“可你的匕首已经捅穿了他的胸口,就算能逃出天狼城,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血色画面再度浮现眼前,执嫣刻意压制的呼吸急促起来,愠怒在幽暗中不以为然:“你的箭也射穿过我的胸口,我照样出了叠浪关,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如果我知道马上之人是你,我不会动手!如果帷帽之下的是你,我也不会动手!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可你杀了执岚,杀了我哥哥,杀了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挣不开向云开的手,只能任他攥紧,拉入怀中:“如果一定要在你和执岚之间做一个选择,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他利落、果决,像他的箭一样,离弦必中。

执岚之死,换作她,也做不出比向云开更好的选择。

他曾救过自己数次,杀自己一次,执嫣并未对此耿耿于怀。她耿耿于怀的,是向云开毫不掩饰的猜忌。

执嫣抚上他的左手,握住泛黄的狼骨扳指,用力拉拽。

这枚扳指是她目视数次,推测出他指围,又择选出最适合的狼腿骨打磨数月,才送到他手上。

向云开丢了她手中佩囊,掏出匕首塞进她手心,出声沉沉。

“你把扳指送我的时候,说要让它陪我征战沙场,所向披靡。它已陪了我整整十二年,早就嵌进我的骨血里。当初是你把它戴在我的手上,现在想要收回,也只能亲自动手。”

岁月迁延,少年长大成了将军,这枚扳指早已同他一起跃动呼吸,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把握紧她的手靠近虎口,冷硬激迫:“当初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刺伤我的左臂,现在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扳指拿回去。”

脆声铿锵,匕首甩落在地。

看着执嫣的颤抖犹疑,向云开第一次如此鄙夷自己。明明知道她心软,却只能用这种方式逼迫她伤害自己、心疼自己。

执嫣抬手撑开与他的距离,被生死激发的怒意在喘息中渐渐平息,连带着对向云开的期待一点点冷却。

“我会动手杀他,就没有什么舍不得。我只是疑惑,宇文鸢为何笃定他会前来?况且,高骏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西关战事如此惨烈,他只身一人贸然前来,必然有诈。”

向云开正欲伸手,执嫣已往回走。他看着她的背影,提步跟上,沉声道:“因为宇文鸢的诱饵是高骥。”

执嫣脚步不停,蹙眉问道:“高骥?”

“连宇文鸢的傀儡大军都被炸得血肉横飞了,高骏找不到高骥尸骨,关心则乱必定中计。”

执嫣想起戏楼上一闪而过的面容,愈发觉得事有蹊跷。

她同向云开回到藏身之处,已有斥候等候。

执嫣正要回避,被他拉住手臂。听完禀报,向云开展开舆图,指向大营方位。

“你猜得不错,高骏入城之前,便已派人火烧军营,又专门赶在洗巫节传播曜辰必亡的流言,想必早就识破诱敌之计了。宇文鸢想要做那只黄雀,却先被最不起眼的蝉啄瞎了眼。”

视线掠过几处布防点,执嫣顿时觉出异样:“除却战死的和未应征的,宇文鸢麾下还有多少兵力?”

“至少五万。”

“五万之众,歼灭向家残部、围剿高骏突袭绰绰有余。纵使他想兵不血刃,看完鹬蚌相争之后也该收网,可高骏一走,他却毫无动静,冒着风险放任你趁乱离开,除非……”

“除非五万大军只是掩人耳目,宇文鸢外强中干,虚张声势,所以不敢与我正面交锋。”

烛光一点,在向云开眼中冉冉。

目光将她指尖点划之处相连,他倏尔抬头对上执嫣,琥珀色的眼眸露出鲜有的欣然雀跃。

“本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没想到还有转机。执嫣,如果这次可以转危为安……”

“如果这次可以转危为安,你亲自领兵护送我去烛云台,我有办法帮你夺回兵权。”

向云开知道她不是夸夸其谈之人,未出口的话不得以咽下,看向她沉静的目光:“王上虽有心庇护你,可王都上下皆是宇文鸢的眼线,若无万全之策,不必以身试险。”

“我没有万全之策,但机不可失,只要抓住宇文鸢的一点疏漏,就有机会扭转乾坤。”执嫣对上他的视线,郑重道,“宇文鸢虎视眈眈,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雪化凝冰填满石缝,为本就阴冷的暗室更添几分凛冽。

一线天光破入,细长的眼睛被刺得紧紧阖上。

虞锦程靠在墙角,紫色长袍沾满污渍,斯文的脸上已脏作一片。睁眼见到来人,阴鸷乖戾更甚。

“该说的我都说了,什么时候放我走?”

阿金环胸抱刀,冷冷道:“你说蛇咒会恢复,为何他们到现在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甚至还比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虞锦程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你都管这种毒叫‘蛇咒’了,难道不知蛇遇冷会冬眠吗?等到开春惊蛰,万物复苏,你们的不死之兵自然可以恢复了。”

阿金宝刀出鞘,刺进虞锦程脚踝。

虞锦程只觉肝肠寸断,喊声还未停止,便见阿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拍手命人取来一桶切剁成块的血肉,血肉旁还放着一根竹管。

“我曜辰最知名的便是天狼山上的狼,今日正巧猎了一头,斩断了腿骨带回来,好好招待招待你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虞锦程反应过来,已被阿金扣住下巴。

竹管深入喉中,猩冷的血肉灌于口腔,令人作呕。虞锦程推拒不开,只觉喉间作疼,胃里翻江倒海。

直到桶内倾尽,阿金抽出竹管,钳制着他的下颌逼迫他悉数咽下。

阿金在虞锦程身上擦净满手血渍,拍着他的脸,笑意张狂:“冬天打猎不易,下次逮到这么大的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要浪费了。”

虞锦程不住作呕,浑身颤抖着从身上翻出数枚蜜丸,咽下后才渐渐恢复了神志。

他按着受伤的腿,对着阿金的背影大喊:“你别走,你给我回来,你这样关着我不如杀了我!你回去告诉宇文鸢,只要我虞锦程活着一天,他想斗赢天胤就是做春秋大梦,这辈子都不会如愿!”

阿金嗤笑一声,命人将他看好,径直去找阿银。

室内烛影未熄,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乍然被破门声惊扰。

阿银正要呵斥,见是阿金,浑不在意,只往高骥腿上一坐,让他为自己斟酒。

阿金努力压制着心中怒火,无奈开口:“明日,把他送去给执嫣。”

话音刚落,一双美目望着阿金,不可置信地嗤笑道:“他是我的,为什么要送给她?”

“这是殿下的命令。”

阿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走到阿金面前,愠道:“殿下殿下,为了他我在天胤待了整整十二年!若不是因为这张和他姑姑有几分相似的脸,他会正眼看我吗?现在我的脸也毁了,他也回来了,整日和他的姑姑纠缠在一起还不够吗,为什么偏要揪着我不放?”

她说着,拉起高骥就要走,被阿金抽刀拦住。

“若知道你会对他这么上心,我当初就应该让他炸成肉泥,没有命再来影响你!”

阿金长叹一口气,沉吟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不过是一个泄愤的玩物,没了就没了。我知道你心系殿下,你放心,那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

阿银凝他许久,遽然大笑出声,直到笑得前仰后合,声音又落下来,变得低沉悲切,似是轻声呜咽,在灯花爆裂下止歇。

她当着阿金的面扣紧高骥的手,挤开他,堂而皇之地离开。

马匹策出老远,白狐披风早已掉落,直到双手冻得通红,阿银才不再打马,任蹄印慢落,徐徐停歇。

高骥的蹄印在身畔落下,他一跃下马,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

阿银四下一望,将他拉入一处废屋,点燃室内柴火,将身上大氅丢给高骥。肩上忽又一暖,阿银抬眼,对上高骥漆黑空洞的目光。

阿银抬头凝视他半晌,冰冷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枚蜜丸塞入他口中,又从袖中掏出一枚蜜丸,斟酌许久,也塞入他口中。

她伸手拥住高骥的脖颈,凑近他凉薄的唇。

两枚蜜丸已抵入他喉中,阿银未在唇舌间留恋,只埋在他肩头,银铃般的声音伏在耳畔,轻柔作颤。

“取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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