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市集的一处四合院内,墙角堆着大片箭矢,摆放凌乱,细看下去,却发现这些箭矢竟都是钝的,毫无杀伤力!
大夏皇室不许他们囤积兵刃,一旦发现,便全部收缴。
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不带。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连他们用来操练的箭羽都只能做这种不伤人的。
院中巨大的动静引起裴浔的注意,他循声望去,问阿辞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几日他们夜以继日的操练,为救出殿下做准备。”
裴浔沉默了会儿,道:“没用的。”
阿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浔重复一遍,目光落在院中一个个隐忍倔强的背影上,“没有用的。做再多也是徒劳。”
“裴大哥……你不像是会说出这话的人。”阿辞转念一想,惊喜道:“莫非你有法子了?”
裴浔没回应这话,只是问:“今日小先生可有来过?”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叩门声,将士前去应门,一见到戴着幂篱的阿昭,脸上即刻堆满了笑,这几日阿昭隔三差五便来,众人知道他是公主的人,早就没了先前的防备,个个期盼着他能带来好消息。
阿昭一进院子,就注意到一旁的箭矢和草靶子,她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二人隔着人群相望,什么话也没说,阿昭却觉得盯着自己的那双眼透着悲伤。
她惯于察言观色,对方虽说是在盯着自己,可那双眼更像是在透过她望着另一个人。
幂篱轻轻飘动,阿昭移开目光,往堂厅去。
“小先生,今日殿下可有带话来?”
方梨满眼写着期待,没等她走近便急急追问。
阿昭笑了下,看向裴浔,“公子不问吗?”
本是寻常一句话,没人觉得奇怪,但经由阿昭口中问出,就像是代表了赵槿的意思一样。
几道目光落到裴浔身上,他唇色依然苍白,脸上的疤痕开始结痂,这个过程最是难熬,不仅要忍受狰狞的面孔,还要熬过蜕皮时的奇痒,犹如抓心挠肝,万千虫蚁爬过心头。
“先生能来,想必殿下是平安的。”
阿昭一顿,无奈的笑了笑,“话都让公子说了,倒显得我没用了。”
堂中寂静一瞬。
裴浔以袖掩唇,轻咳两声,“不知殿下现下如何?可还安全?”
“……”阿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这话,左右看看,绷不住笑出声来。
她真心赞叹一句,“孺子可教。”
“今日我来,确实受人之托。”
方梨激动的两眼放光,已到嘴边的话还未吐出去,便被对方一句话逼的不得不咽了回去。
“公子的生辰宴可在筹备了?”
方梨有点傻眼,她不死心的问:“殿下就没别的话要说了吗?”
虽说她知道殿下看重裴公子,却实在没想到小先生每次来都只为裴公子。
心中有点不舒服,但真的只有一点。
阿昭七窍玲珑心,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却不点破,只道:“有啊。殿下还交代了,让方梨姑娘顾好自己,府中一家子的大男人,不如姑娘家心细,方梨姑娘委实辛苦了。”
这番话说的妥帖又周到,实实在在教人心中温暖,但这却不是殿下能说出来的话,方梨原先皱着的眉一下子就松展开,她忍不住笑了,“多谢小先生。”
阿昭笑而不语,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复杂又多变,他们会因一句话而懊恼,也会因一句话而展颜。
这日,府中将士都出门去采买,无意间听到街边有人闲谈,便忍不住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听说大魏公主身边的那个将军好像快不行了!”
一众将士:“……”他们怎么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穿的闲话!
“对对对,这事我知道,他那日提着把剑,浑身杀气,满脸的血,吓死人了!”
“可怜他年纪轻轻……”
“你知道什么!我是听说……他和公主是那种关系,被宫里人发现,这才派人把他打成这样。”
后面的话委实是不堪入耳,他们不愿再听,气冲冲地回了府。
方梨从远处走来,接过他们手里的食材,见众人脸色不对,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太过分了!”有人憋不住话,一骨碌的吐出来,“他们竟那样诋毁殿下和将军,要不是他们拦着,我非得上去把人揍一顿不可!”
“然后呢?你揍了他,解了一时之气,引起宫里人的注意,到时又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话虽如此,可他依然不服气。
方梨注意到其中关键,“你们说,外界都在传,裴公子重伤不治,活不久了?”
“的确,也不知哪里来的谣言。”
众人同时看向院中正在耍剑的裴浔,他一招一式凌厉带风,长剑如游龙走蛇,剑势如虹。
随意掠过,树枝折半,应声而落。
实实在在不像重病的模样。
一连几日的养伤,他的体力几乎恢复了七八成。脸上的伤口也逐渐在愈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阿辞从一旁经过,见几人呆愣着,着急忙慌道:“干什么呢?柴火烧了没,菜洗了吗?肉切了吗?今日裴大哥生辰,按你们这速度,怕是天黑都吃不上东西。”
将士们一听,一人提着一篮子菜往小厨房去,“我去烧火!”
“生辰要吃长寿面,谁会煮?”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下,裴浔才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张被揉的皱巴巴的纸条。
他盯着纸条出神,直到阿昭靠近,发出丁点声响,他才下意识的将纸条推入袖中。
阿昭看在眼里,默了片刻,问:“又出事了?”
方才藏纸条只是下意识的行为,现在想来,好似无需隐瞒,裴浔将字条抚平,递给她,“太子不知所踪,宫里几个老臣的亲眷也一并失踪了,圣上病重,几日未上朝。”
阿昭心中骇然,想不到短短几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此事还是要先告诉阿槿一声。”
二人对此都无异议。
夜幕降临,院中烛火一盏盏点亮,整个庭院宛如白昼。
众人忙前忙后,最后将一碗长寿面放在裴浔面前。
“这……卖相虽不好看,但味道应该还行……”
裴浔低头看着碗中被刻意摆出来的笑脸,也忍不住扬了扬唇,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他脸上的疤痕已经很淡了,黑暗笼罩下,他还是那副俊秀清朗的模样,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回想起初次见他,众人都不免发出一声感叹。
真真是恍如隔世,谁能想到一年里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多谢诸位。”
他向来少言少语,能说出口的都是真心话。
好在众人也懂,笑着打哈哈,“将军客气了,要不是殿下细心,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还真记不得。”
这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将军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岁了。”
莫名的,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那脸上的欲言又止看似一句话没说,却又像是说了很多。
裴浔倒是神色如常,他淡定点头,“借你吉言。”
方才说话之人也意识到错了,讪讪地揭过,“还是先祝将军生辰快乐!”
众人举杯。
“将军生辰快乐——”
方梨视线不经意一瞥,注意到身旁仍旧戴着幂篱的阿昭,疑惑道:“小先生,你不吃吗?”
原先他们也不好奇他的样貌,毕竟交情不深,他又是殿下的人,问太多也不好,可此刻,他连宴上都不摘下,时时刻刻捂着脸,不禁让人感到奇怪。
阿昭摇头,“我是替殿下来的,就不吃了,一会儿就走。”
“这怎么能行?岂不显得我们招待不周!”方梨对着他左看看右看看,贴近了问:“小先生,你能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吗?”
隔着幂篱,阿昭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神,黑亮的双眸,带着期盼。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戴着它惯了,见到我样子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就不祸害姑娘了。”
方梨虽心有遗憾,但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便坐了回去,“那先生一会儿带些吃食回去,也叫殿下尝尝。”
阿昭笑着应了。
饭桌上,裴浔的兴致不高,除了一碗面,也只吃了两口菜,酒更是没喝几口。
相比于他,众人似乎都高兴的很,一壶接一壶的酒下肚,思绪逐渐混沌起来。
酒过三巡,撑不住的将士直接倒在桌上,口中还在喃喃‘打!打!救殿下!’。
眼中尚有一丝清明的将士拍拍那人的背,笑道:“你醉了。”
“我也醉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明月,心底升起一丝茫然,而后看向裴浔,口齿不清的问:“将军,我们还有机会回家吗?”
也只有到了此刻,才得以吐露出一点心里话。
裴浔怔了怔,这话他无法给出准确的回应,只能用沉默来回答。
照信上所言,回去未必就是件好事。
社稷未定,无论在哪都是漂泊无依。
阿辞看了看裴浔,见他没说话,支着下巴道:“待眼前事结束,殿下会带我们一起回去的。裴大哥,对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不是为了向他要一个答案。
裴浔想到了赵槿,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风铃声,他的目光越过高墙,落到府外。
他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