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在这次电影的投资方的一个大厦楼上,离酒店不是很远,钟缺能预料到大厦下有多少媒体在蹲守,于是让扶山坐来接他的司机的车过去,并告诉她不用下车,停在那儿待一会儿就能离开,而自己开着车往大厦底下的停车场走。
他能这么玩,斯星燃自然也能想到,于是在钟缺停好车之后,他和斯星燃在大厦的负二层面面相觑。
先是斯星燃笑了出来,他玩着手上的车钥匙,接着往艺人通道的专属电梯那边走,嘴上说:“这么看的话,那些记者一个想要见到的人也逮不到。”
“又不是冬天。”钟缺说。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斯星燃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秋天这种季节外头不热也不冷,相反还能有时不时吹来的凉风,站久了也不会感觉太糟糕,所以也没必要对这些记者多客气。
他走进电梯,看着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钟缺,问:“那要真是冬天,你会老老实实地下车随便他们问话?”
“不会。”钟缺很坦诚地说,“这是他们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当然如果有一天他们能不再那么八卦,把问话从我的私生活转向我的工作上来的话,也许我会很乐意的。”
“那是鹤泾那样的记者的事情,而他们这样的娱乐记者门槛很低,相应的只能干这种事情。”斯星燃说。“大多数人对他人的私生活都有窥探欲的,感情生活尤甚,娱乐圈的这种娱乐记者基本上都是基于这个需求的产物。对于他们而言,只要尽力从你这样的人嘴里挖出哪怕一点点有关私生活的东西,他们这一个月的业绩就不用发愁。”
“你好像很了解这一方面?”钟缺问。
斯星燃笑了笑,说:“我曾经为了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四处筹钱,娱乐圈各个职业都了解过,还做过导演编剧,底层记者其实很好入门,如果不是这个行业太违背我的底线,说不定也有几篇八卦新闻稿是我写的呢。”
“你们公司难道对你放任不管么?”钟缺皱眉。
“他们只需要艺人做他们喜欢的音乐。”斯星燃慵懒地笑笑,“音乐梦想这种东西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不听话的艺人只能自寻出路。也只有自己找到出路之后,他们才会觉得投资你不是一件赔本的事情。”
钟缺从没想过斯星燃的前公司是这样的。
他过去在东京,在和钟缺短暂地相处的那三天里,除了与他做/爱,就是看着他写各种稿子,他当时以为斯星燃只是喜欢撰写一些东西,如今才发觉这只是他在困境里长期磨成的谋生习惯。
斯星燃新招来的助理苏青岱已经在摄影棚这一层的电梯出口等他,看到钟缺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接着对他颔首表示打了招呼。
钟缺也朝她点头。楼下的记者已经知道他们被骗了,扶山给钟缺发了已经上来的消息,钟缺告诉了她自己的化妆室位置,接着往那边走去。
他和斯星燃并不在同一个化妆室,除了必要的双人定妆拍摄会在一起拍摄,其余时候也都在不同的摄影棚。
叶瑰的电影从头到尾都讲求保密,无论是演员还是片场的工作人员,她不让泄露出去的东西就一点也别想发到网上。不用说其余演员无法观看别的演员的定妆拍摄,在定妆照放出之前连演员本人都不知道拍成什么样。
钟缺饰演的陈青并没有多少需要更换的衣服,第一套衣服也只是最普通的白色衬衣和工装裤,服装师特意将白色衬衣的下摆改短,并做出了陈旧的模样。工装裤也将边缘磨掉了一点,留下断掉后被剪掉的线头。
“这套是快下岗的时候陈青穿的衣服,叶导跟我说他是一个很爱干净但不爱打扮的人,除了工作基本不出门。我就把它改成了这样。你先试试。”服装师说。
钟缺把衬衣和工装裤穿上,接着往棚里走去,摄影师和美术组的人都看着他。
他没有怯场的本能,也许这也算天赋之一,从站在灯光前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状态,陈青的人设他做了很久的功课,不敢百分之百说吃透了,但拍摄定妆照需要的情态还是可以把握。
这个时期的得过且过的陈青需要一种向上的颓靡感,像是被生活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半死不活的疲惫中不肯服输的不妥协。钟缺很恰当地找到这种感觉。穿在他身上的白色衬衣在他的动作下隐隐约约露出腹肌,这是吸引肖伤的起点。
开头顺利,后面的一切也就跟着顺利,摄影师拍完钟缺的单人定妆照也才下午三点,隔壁斯星燃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钟缺听人说叶瑰在那边亲自看着,一开始对斯星燃的表现不怎么满意,否定了好几张。
钟缺知道叶瑰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定妆照也是如此,虽说这东西不需要太精细,几乎都只是内部传看,但叶瑰却要求很高,基本上拍出来的照片都可以直接做电影后期的宣传海报。
他靠在斯星燃摄影棚外面的墙上,等着他拍完出来再和自己拍双人定妆,然而没过几分钟叶瑰从里面出来,对他招手,让他直接进去。
钟缺顿了一下,将手机递给坐在旁边的扶山,跟着走了进去。
斯星燃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很修身,显得他更加高挑。他站在摄影棚里,双手插着兜,没有什么艺术家的沉静,倒显得风流倜傥。
钟缺站在摄影棚外,听见叶瑰跟斯星燃说:“还是不够,星燃,你得放开一点,肖伤不是什么文静优雅的人,你太端着了。”
钟缺能感受到斯星燃的气质又一次变了,他领悟能力很强,叶瑰说的都能做到,只是钟缺能感受到,叶瑰对他不满意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钟缺端着。
而是他没能完全浸淫在肖伤这个角色里。
这是新演员的通病,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将角色吃透了,然而事实上连角色的皮毛都没有摸到,更不用说摸到叶瑰所说的角色的骨。
斯星燃试镜的视频钟缺后来看过,现在他定妆的表现的确差强人意,但比起试镜时的他来差距却很大。
叶瑰还是摇头,她跟钟缺打了声招呼就让他进摄影棚直接和斯星燃拍摄双人定妆。
斯星燃看见钟缺的时候愣了一下,钟缺的笑容很陌生,是标准的面对陌生人防备且礼貌的微笑,看上去十分亲切,但对于钟缺再熟悉不过的他而言,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疏远的意味。
他看着斯星燃朝他伸出右手,对他说:“你好,我是陈青。”
斯星燃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根本无法拍出叶瑰满意的定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不是斯星燃,而是肖伤。
肖伤在遇见陈青之前是落拓不羁的,他拿着摄像机在各个地方游历,只为了拍摄出自己满意的照片。他可以在拿到奖金后下榻五星级酒店,也可以忍受露天野营,周围是没完没了的蚊子和苍蝇。
第一次遇见陈青,肖伤觉得惊讶,他走过这么多的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遇见一个和以前所见过的人有相似性的人没有什么好惦记的。他曾经有过一个同行的人,那个人就和陈青在某种程度上很像,他们都有着浓重的厌世感,都说着好累好想死。
唯独不同的,就是陈青是真的很丧,绝对不会再努力的无可附加。
而另一个人,肖伤和他同行的时间不算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因为跟他开车往西南走的时候,他的所有心事都在肖伤面前一览无余,他都不需要刻意了解他,就已经看穿了他。
看见陈青的第一秒对方就把他吸引住,他像一道谜题、一个黑洞,让肖伤不自觉地想去探寻。其实肖伤聪明的有些可怕,他在认识陈青第七天就已经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无聊的时候爱做什么,如果晚上你带着陈青去夜市转悠,他最大的可能是去第三条街道的第二个店铺买糖水喝。
可是肖伤还是想再了解他一点点,他觉得陈青的每一天都让他如此期待,就像见过光明又在黑暗中待过漫长岁月后再次遇见光明,于是每时每刻都在渴求光明。
此时此刻他作为肖伤,在遇见这样一个人之后先是犹豫,接着才是在忘却礼仪之后的懊恼,伸出手笑笑,说:“你好,我是肖伤。”
陈青和肖伤在定妆这一天落地生根,尽管四天之后才是正式按照剧本拍摄初遇的片段,但叶瑰知道他们终于都进入了角色,拍了拍手,让他们摆出造型,好让摄影师工作。
这部分由演员自主发挥,叶瑰没再干扰许多,钟缺挑起斯星燃下巴笑的时候周围的摄影师都在抽气,在这份关系里陈青是主导者,他有礼但是傲慢,明明在和肖伤对视,眼睛里面的情绪却谁也看不透。
他像王座上的孤独者,把着鞭子,肖伤心甘情愿承受。斯星燃完全地放开,没有一点遮掩的将自己的、肖伤的爱全部托出来,放在钟缺和陈青的面前。
风在这时吹起来,摄影棚里有没有清理干净的羽毛,随风落在斯星燃的身上,与打下来的昏暗灯光一起,像一场晚霞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