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在此血口喷人！”吴辛厉声道。

“素不相识？”零榆嗤之以鼻，道：“不知吴将军可还记得自己有个孩子名为沛奴啊？”

零榆的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劈得吴辛脸色一僵，而后神情恍惚道：“你说什么？”

谢生看向零榆，想起方才零榆坦白自己身世之时所说的话，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迟疑道：“零榆，是不是孟娘给你留的信里写了什么？”

“不错。”零榆漫不经心道，“不过我想，那些信原本不是留给我的，而是写给吴将军你──”

“孟……孟娘？”吴辛惊道：“你口中所说，可是兰城银花楼的……孟娘？”

不然还能是何人？零榆懒怠应答，只见吴辛忽然上前，问道：“孟娘她……还好吗？”

零榆笑了一下，轻飘飘道：“她死了，自缢而亡。”

“什……什么？”吴辛只觉得零榆所言难以置信，然而神色几变后，似乎是接受了此事，“自孟娘怀了身孕之后，总会时不时地给我写信，告诉我她近来所做所闻所梦，还总与我讨论给孩子取名，她说她给取个乳名，至于孩子的大名便等我凯旋而归后再亲口告诉她。然而那年战事突起，等到我从战场苟活下来收到她那封信时，信里便只告诉我沛奴已夭亡。我回了一封信给她，她再也没给我写过信……”

谢生疑惑道：“吴将军就不曾回兰城找过她？”

“怎会没找过？”吴辛竟泣声而道，“我伤愈后便马不停蹄地自映城赶回兰城，然而到了银花楼，那桥姨只说孟娘自孩子夭折后便得了失心疯，离开了银花楼。又因我身为谋反之军的副将，不肯让我在银花楼久留。我又在兰城处处寻觅，不曾打听到孟娘的下落……想来，你所说的那些信也是她以为我已身死战场，便没寄出。”

“吴将军莫不是遗漏了什么？当年你伤好后还并未收到孟娘的信，你却先行给她寄了一封，其上所写皆为烨王与魔族勾结之事，细节详尽，仿若正是吴将军亲眼所见。末了还写道：待你处理了叛军，便回去见她。”零榆面色一冷，“吴将军搬弄是非的本事还真是高啊！想来，吴将军也是如此当上玄北军的领将的吧？”

“你空口无凭，随意捏造出几封信便在此颠倒黑白，你若是再如此诬陷本将，休怪本将不客气！”吴辛厉声道。

“你又怎么知道我空口无凭？”零榆笑问，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无奈道：“虽然我不愿掺和此事，但他们来此地必然要查这顾家之事，我也算是有先见之明。”说罢，他回头冲谢生一挑眉，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而后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那人，扬声道：“前辈站那么远可听得见么？怎么不上前来看看你这昔日同袍啊？”

顾望闻言一愣，皱眉上前，一丝眼神都未分给吴辛，只是走到零榆身旁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零榆将手中的信纸交予顾望，顾望展开一看，神情一僵，眉头却皱了起来。

顾望原也是烨王的得力副手，但也为顾府家将。烨王出征前特意让顾望留在烨王府，看护怀有身孕的秦苏夫人。然而灭门之祸临头时，没护好秦苏夫人，只能带着烨王之子落荒而逃……这原是顾望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转身凛然地看向吴辛，冷冷道：“吴副将，别来无恙。”

江瑄在庭院里与那顾垚四目相对，小哑巴在一旁有些无聊地四处走动，时不时往院外看看顾望他们回来没。

然而她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忽然跑回来把江瑄往院外拉，嘴里啊呀啊呀地叫着。

“你是看到了什么呀？顾前辈他们回来了？”江瑄起身跟着小语，然而在看到眼前的景象登时睁大了双眼，反应慢半拍地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

他突然冲回去，抓住顾垚的肩膀一直晃，“为什么这里会有鬼啊啊！怎么办！你会不会术法功夫！”

他竟一时忘了自己是拂风剑派的子弟。

他一边着急一边转到顾垚身后解开绳子，“管不了这么多了！我给你把绳子松开，我们往外跑！”

顾垚嗤笑道：“你身上好歹还背着一把剑，虽然这剑镶金戴银的一点没有仙剑的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不会靠近吗？”

正说着，这院中里屋也有了动静，似乎点上了一盏灯，青绿色的烛光从窗中透出来，瞧着怪瘆人的。

江瑄吓得险些要拔剑冲进去，被解绑后的顾垚拦住，“这顾庄临近子时就会这样，为了恐吓外来人罢了。”

“谁干的？”江瑄惊魂未定，疑惑道：“就没有修士管管么？”他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修士。

“此地之幻象就是修士设的。”顾垚神色黯了下来，“当年顾庄死了那么多人，怨气难平，不好度化，还险些闹出了人命。有个云游到此的修士说此地的魂灵是活着的执念太深，等到夜半时将他们放出来‘活一活’便好了。于是在顾庄外划了道圈，没到深夜，顾庄里头的魂灵便在这圈内‘活’着……”

江瑄听完顾垚此一番话，缓过劲来，转头又疑道：“怎么起雾了？”

顾垚也有些疑惑。赫城地处东州西北，常年天干物燥，怎会起雾？

小哑巴又激动起来，拉起两人就要往外跑。

“说了没事，只要在他们靠近时屏气凝神，他们是不会伤到我们的。”顾垚不耐烦道。

“不！不对！他们往我们这边过来了！”江瑄叫道，“我们快离开此地！”

原本这些东西都应当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然而此怪雾一起，他们仿佛察觉到这地方的生人气息，顿时往生人处走去。三人撒腿往顾庄外逃。

“确实不对！”顾垚边逃边道：“寻常时候应该只是些魂灵，可这些好像是尸骨！”

“这是招惹到啥了啊！”江瑄惊叫道。尸骨自四面八方来，竟已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三人围在中间。江瑄难得拔出他那宝贝仙剑，虚张声势道：“别、别过来！我这可是我家传名剑，斩杀尔等妖魔鬼怪可、不在话下！”

然而一群行尸走肉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拖着脚步缩小包围圈。

“真！真的别过来！”这些东西好歹也算是顾家人，他们已经死过一回了，江瑄实在不敢让他们再“死”第二回，更何况还有个活着的顾家人在此，难不成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杀”顾家人吗？江瑄有些绝望。

就在近前的一个尸手伸向江瑄脖子时，忽然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了回去，它倒退着踉跄几步，终究是因为僵硬的身体不协调而摔倒在地。

江瑄一愣，然而反应过来是腰间这块玄玉救了他一命，顿时乐从中来，“我都说了别靠近，诸位不听。”

然而这时这些东西仿佛又听懂了江瑄在说什么，看着那被什么东西推到在地的同类，顿时满腔义愤地扑向江瑄，那块玄玉所护范围有限，他只好把小语抱在怀里，而后背贴顾垚，道：“我们先这样躲着，看挪到顾庄外。出了顾庄他们应该就拿我们没办法了吧？”

“……也许。”顾垚道。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他们走不出去了。

就在这时，尸群的一处躁动起来，仿佛生生被什么东西隔开了，分开让出了一条道，其中走出一位身着银服、脸戴面具之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天师！”江瑄惊道：“天师大人！”

顾垚眉头一皱，一见到来人便满脸怒气，出言不逊道：“天师大人怎敢来此？这些……莫不是天师大人所为？”

萧焕不答只道：“跟吾走。”

说罢，不等二人反应，便抬起双手做起手势，末了自手中击出三张黄符穿过雾气往三人身上飞去。三人身上登时亮起一圈微光，屏退了周遭的行尸走肉。

三人不得不跟着萧焕走，不多时便看到了顾庄口的牌坊。

江瑄作揖道：“多谢天师出手相助。”

小语也在一旁乖乖行礼，只是顾垚依旧神情冷漠地站在一旁。

萧焕问道：“你就是今日劫道拦吾那人？”

顾垚不应。然而片刻之后，众人忽然发现那些尸骨竟穿过了顾庄外围的那道屏障，一步一顿地朝这边走来。

江瑄道：“不好，那道屏障怕是叫人破了。快走。”

“你们先走吧。”萧焕沉声道：“吾得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们被引到其他村镇中。”

江瑄转身把小语放下，道：“我留在此处助天师，你带着顾垚去找顾前辈他们。”

江瑄虽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他觉得不能把天师一人留在此地──反正有玄玉护身，这些东西也近不了他的身。

他起身走到萧焕身旁，低头将腰间的玄玉取下，将其放于掌心，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抬手一指，玄玉就发着微光往尸群飞去。

“破！”江瑄一喝，周遭尸群应声被击倒，扑在地上一时没爬起来。江瑄有些惊喜道：“我好像知道这玄玉怎么用了。”

萧焕看着那块又重新飞回来的小黑石头，淡淡道：“此玉有灵，‘仙胎降世，神石并出’，公子可是那塘庄拂风剑派的江小公子？”

江瑄点点头，似乎觉得天师听闻过自己的名号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他道：“我这玉石方一使用，拖不了多久，若是再用恐控制不好力度，伤了这些……先辈。天师大人可有法子镇压？”

“今夜一事应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能修补好顾庄外的结界，或许能重新将他们镇压回去……”只是他并不懂如何修补、如何镇压。

天师抬眼望向那些磕磕绊绊从地上爬起来的尸骨，准备再拼一把。忽然，空中传来一道凄厉的箫声，浑身一阵不适后又听那箫声转为和缓悠远。

尸群随着箫声一步一顿地退回到了顾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