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门外被惊动的顾望和江瑄绞尽脑汁想破解屋子的结界,却恰好接住了突然从门里飞出的零榆。
而后零榆一面担心谢生和那来历不明的身影能否应对魔族,一面不知谢生此时的模样能否现于人前,于是只能与顾望江瑄面面相觑,还看见了从房门里探出头来的小语。
“里面发生了什么?”顾望急切地问道。
“是魔族......”零榆简要地说了屋内的情况,而后只见顾望脸色冷了下来,“不可能,人界的结界早在十六年前就修复过了,魔族不可能破除,除非是有别的什么人在暗中作梗。”
“暗流宫......”零榆沉声道。
顾望看了零榆一眼,江瑄突然道:“怎么会是暗流宫?我听我爹说暗流宫宫主是人界修士,他为何要帮魔族,就算暗流宫想要谁的命,也犯不着差使魔族。更何况暗流宫在幽舟岛立世这么多年,为何这个时候放魔族入人界?”
顾望道:“你们可知暗流宫的前身?”
其余人疑惑,顾望神色严肃道:“暗流宫的前身是一个杀手组织,名为临水渊。临水渊的首领是魔族,十六年前天裂一战后临水渊本应解散,但有人暗中拉拢势力,在临水渊基础之上创立了如今的暗流宫。”
“如此说来,还真有可能是暗流宫?”江瑄惊讶道。
零榆忽然打断,摇头道:“应当不是,萧梓钰有个规矩,暗流宫不得入百宫城……”
难怪自从入了百宫城后感觉暗流宫消停了好久,但零榆忽然想起什么,“是罗涛──”他还没死。
顾望和江瑄并不知道罗涛是何人,但瞧着零榆的神色只道是个棘手人物,不多言,江瑄便起身拔剑破门。
他这几日勤学苦练,总算学完了本门剑法,此时正愁没人来练手,于是有些急迫地想找人过招。
顾望起身扯过他的后衣领,指责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这么急着送死?”
顾望抬手用内力直击结界,结果险些遭到反噬。零榆扶住被冲击后退的顾望,沉声道:“方才有人进去了,谢生才将我逼出来,再等一会......”
“什么人?”顾望趁势问道,他竟不曾察觉。然而零榆却只是摇摇头。
果然,没过多久,结界破了,门却锁了。零榆拍了拍门,却无人应声。
直到“谢生”从门缝里露了个脸,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心里又犯嘀咕。
顾望摸了摸下巴,心中奇怪:谢生到底是何人?怎么会被魔族盯上?
江瑄看着只露了半张脸的“谢生”,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向温文尔雅的“祝公子”怎么变得冷冰冰的。
而零榆瞥见了“谢生”的一头乌发,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即便猜到了此人不是谢生本人,也还是稍稍放下了心。
谢生本人此时虽不知门外三人心中所感,但他浑身仿佛刀割一般疼痛难忍,偏偏他又一声不吭,闷声忍着。
那女子正是司月仙君,月娥沐玥。她看着谢生满头大汗,心里再怎么为他揪心,嘴上却还是冷淡地说道:“我先去将魔族的漏网之鱼处理了,过几日再来找你。”
而后沐玥穿墙而过,不见了踪影。谢生看着摇曳的烛火,双目有些失神。
翌日清晨,谢生一打开房门,就瞧见坐在地上倚在门上的零榆,只见他一脑门的冷汗。谢生正要蹲下替他拭汗,方一伸手,就见零榆忽然挥出匕首,低喝道:“别碰我!”
谢生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零榆怔愣着抬眼看向谢生,眼神里的戾气渐渐淡去,他缓缓收回匕首,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只听谢生问道:“忘逍遥复发了?”
寻常人中了忘逍遥,一月之后会嗜杀成性、疯魔至死。以零榆如今的体质,忘逍遥虽无法毒死他,却容易让他在梦魇中惊醒后失控。昨夜原本打算一夜不眠,才在谢生门口站着,然而他却仍旧控制不住地倒地睡去。
零榆以手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并不答话,只抬头看着谢生。
谢生面容瞧着比他还要憔悴,此刻仍是皱着眉,“也不知师兄的解药制成没有……”
零榆不以为意,摊摊手,“无所谓,反正也死不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眯眼上下打量着谢生,看得谢生有些不自在,“你那伤是怎么来的?”
谢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从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听到的,只是低低地笑了,“什么伤?又想诈我。”
零榆嘴上不语,手却毫不客气地撩了几缕谢生的乌发,调侃道:“那昨晚的白发美人莫不是我梦里的?”
谢生一脸无奈,只觉得此人近来愈发蹬鼻子上脸,对他毫不客气了,“天气渐凉,夜里少出门晃悠,当心染上风寒......”
零榆放下谢生的头发,收起了那副登徒子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冲他摆了个脸色,不再说什么了。
耽搁了这许多日,五人总算要离开这百宫城。
百宫城最外围一圈是最热闹的,因为周边各城会在交界处摆摊易货。而此处是赫城、塘庄与百宫城三城交界之处,更是热闹非凡。
一行人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其间有穿着朴素的妇人,也有衣着光鲜艳丽,各个都像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也不知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展示着自身魅力,忽视旁人那一脸看猴的表情。道旁除了一些农民模样的小摊贩,甚至还有小孩来摆摊,摊上摆的都是些瓜果菜蔬。
江瑄“游山玩水”时绕过了百宫城,并不曾见过这种场面,因此有些看呆:“就那一小根绳子能换那么多菜?”
顾望转头看着那些朴素的百姓,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嘴上平静地说道:“赫城多良田,盛农耕,每家每户基本都能自给自足,换百宫城的东西只是为了供神祈福罢了。”
“前辈隐居避世这许多年,怎会对赫城如此了解?莫非前辈是赫城人?”江瑄问道。
零榆瞥了他一眼,只道他当真是两耳不闻凡间事,开口道:“顾氏本是赫城的氏族,烨王未封王前,是在赫城长大的。”
顾望愣了一下,看向他,眼中却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冀,“你怎会知道?”
零榆随口道:“胡伯说的。”过去听胡伯讲那烨王与顾氏的故事,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无奈地晃了晃脑袋。
谢生在一旁牵着小语,轻咳一声,“那前头有条岔路,往北可就要到塘庄了,我听闻拂风剑派就在塘庄,我们是先送江公子回去么?”
零榆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公子记得提醒我天气渐凉,自己倒忘了添衣。”
谢生本就身子虚弱,弱不禁风,此刻被零榆这么一提醒,低头拢了拢外袍。
江瑄看看两人,而后又低头看向小语,“要不还是先给小语找个去处吧?小语,你可想和我一道去拂风剑派?”
他本想着再同几人一道游历一番,反正过去这么久也不见他爹急着找他,想来他回了拂风剑派也是无所事事。正好与大家同路再游山玩水,还能再让顾前辈给他指点指点。
于是他又道:“拂风剑派规矩繁多,你若是去了可要日日练剑时时诵经,大没有现下这般轻松。”
零榆和顾望俱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在规矩如此繁多的门派中还能教出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子弟,拂风剑派的招牌怕是要给这掌门家的小公子给砸了。
顾望默叹了口气,心知江瑄玩性未收,倒也任着他去了。
小语倒是给他面子,摇摇头,仰头看向顾望,似乎在看他眼色,见他神色如常,便抬手往另一条岔路指去。
这另一条岔路通往赫城,几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日,一路上皆是一望无垠的农田。此夜间,只寻到田间地头的一间破庙暂作歇脚之地。
顾望从外头捡了些干柴枯枝生火,暂有了火光后,才注意到这间破庙里竟还有一尊神像。零榆抬头望去,神像长身玉立,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拇指与中指相贴,做了个手势定于身前,并不因以石所筑而显得僵硬。
谢生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牌匾,此庙名为凛霄殿,供的应当是战神玄宇……”
原本看着这神像手持宝剑,对其所司之事也能猜个七八分,但零榆瞧着神像的脸,面容柔和,嘴角带笑,生生多了几分慈悲气,不知当时造筑神像的人是怎么想的,堂堂战神不应该杀伐决断神情肃然么?
顾望听谢生提到神像,抬眼看了看,而后专心致志地捣鼓着火堆,低声道:“赫城地广人稀,村庄与村庄之间隔着农田,相隔较远,如此布局并不方便设城主进行集中管理,加之此地位于东州西北角,地处偏僻,因此此处不同于东州其他各城,并没有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协管者,历代东州主皆将此地视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蛮荒之地,放任自流。直到百年前,赫城北边的军营里,有一名校尉被天师选中成为了东州主……”
“那名校尉出身于赫城农家,少时被路过此地的一名仙师收做徒弟,带回门派中修了十多年剑道,后来听闻东州遭外敌进犯,没多想便弃了修炼成仙之道,投身军营之中,从小卒做起升至校尉,一跃又成了东州主,最终飞升成仙。”
“竟是个如此传奇之人物!”江瑄叹道。
顾望微一颔首,“他便是顾氏先祖,顾民先──在其任东州主之时,才将东州这西北角划了地封为赫城。待其飞升之后,赫城中各村都修起神庙,供的便是顾民先。即便他当兵之时不曾当上将军,民间却称其为赫壹将军,所修神庙便也称赫壹庙。只是后来……”
江瑄好奇道:“后来如何?”
零榆给他使了个眼色,江瑄却没收到,只是随着顾望的目光抬头看向那座神像,顾望道:“后来……出了十六年前的事,顾氏与魔族为伍,意图谋反……人们大抵把赫壹庙都拆了,赫壹将军的神像应当也都砸了,一路走来,仅见此地还有赫壹将军像,或许是冒充了凛霄帝君的神像才能在此地苟存下来吧……”
至于为何战神玄宇的神庙也这么破败,应当是厌屋及乌,连着所谓保家卫国之神一并冷落了。
小语听顾望讲着故事,没一会就窝在谢生怀里睡着了,这些时日她很是黏着谢生,也不知为何。
谢生轻声让江瑄在一旁收拾出个草垫,而后轻轻将小语放在上面。
小语迷糊着微微掀起眼皮,又重新睡去。然而就在此时,这破庙里来了一个挑着扁担的老农,进来后愣了一下,而后才朝众人笑笑算作招呼。
老农把东西放下后笑问:“几位瞧着不像本地人,可是游历至此啊?”
身旁几人没应答,江瑄点了点头,问道:“老伯这么晚了还未回家么?”
老农憨厚地笑了一下,又瞧见里头卧了个小姑娘,便放低声音,“前几日家中冬枣树丰收,刚采摘下这些新鲜的冬枣,尽早挑出来担去那易市口卖了──老夫家离那易市口不近,若是等明早再从家出发,怕是赶不上好摊位。”
正说着,他又起身走到那神像后头,拖出了一卷干草席,里头还裹着一层薄褥,他好心道:“老夫隔三差五就要赶早去易市口卖货,时常会在这破庙里过夜,因而还存了一床薄褥。夜里凉,给这小丫头盖上吧。”
谢生见老农轻手轻脚地把褥子抱给他,倒也没客气,谢过人后,道:“老伯,您那冬枣怎么卖?”
老农笑呵呵地给他们几人捧了一把,没说价钱,谢生掂量着给了点碎银,老农便感激着收下了。
老农正要给角落里的零榆送上几个冬枣,被他抬眼一瞥瞧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是定在了原地──不知怎的,老农觉得此子有点吓人。
不过零榆即刻便调整好神情,轻声道谢。老农在他跟前放下冬枣后便缩回自己的扁担边上了。
顾望吃了颗枣,吐出籽后开口问道:“老伯您瞧着不像缺钱的模样,何故要如此起早贪黑地赶那早市?”
顾望这话问得没道理,谁会嫌钱多呢,不过老农倒是没察觉出顾望的试探,害了一声,坦诚道:“那易市口在三城交界处,占个好摊位没准就能让那些贵人们早瞧见,尤其是百宫城里的人,他们手里的好东西可是百般花样,若是他们先去了别家摊子,末了结账时他们手中的东西可是叫别家捷足先登了,老夫也就只能挑剩下的。”
“这么说,百宫城拿来易物的东西还是任由人挑选的?”
老农点点头,而后眼珠子一转,笑道:“不过老夫赶早去占位,还想瞧瞧天师呢!”
“天师?”三人异口同声,角落里的零榆也睁眼看向老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