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犹豫片刻,才领着两人往家里走去。
进屋后,零榆的目光便被桌案上供着的一座神像吸引去了,正要伸出手触摸神像,却被哑巴姑娘拦下,只好转头往床榻上看去。
榻上躺着一对夫妇,嘴角蔓延出的红纹让本该安详的脸变得格外狰狞,江瑄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你爹娘昏睡多久了?”
小姑娘摇摇头,抬手做了个睡觉的姿势,而后摆摆手。
“你是想说......他们不是睡着的?”零榆问道。
“不错,”屋外响起另一人的声音,几人回头一看,走进一个身着冰蓝色长衣的人,正是方才零榆在街上留意的那位,“是我让他们服药昏迷。若是不这么做,他们会一直干呕,直至闭气而亡。”
只听他一进门便“唰”地一声展扇,将人目光引去。
那扇骨为玄玉所制,扇面由一种特殊的丝绢制成,轻薄透明,上面绣有两字“无解”,字旁缀了两朵霜菊,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零榆无视了他那孔雀开屏般的姿态神情,神色淡淡道:“村中有几人因此物而丧命?”
对方悠悠地“哦”了一声,对零榆的问题来了兴趣,轻摇手中扇,挑眉道:“什么物?”
零榆道:“毒圣在此看查这么些天,怎会不知是何物?”
见对方笑了起来,江瑄反应过来,“玄骨扇,无解毒,霜菊遍染送幽都......阁下果真是毒圣轩辕末!怪不得我说那扇子如此眼熟......”他走上前作揖道:“久闻毒圣大名,今日有幸一见,还请前辈多指教。”
“你们认得我?”毒圣嘴角微扬,神情似乎颇为满意,“不错,这村中人的病症并非中毒引起,而是——吐玉蛛。”
“......”零榆眉头紧皱,方才给小姑娘喂粥的时候就看清了其喉间之物,但他还未想明白,为何会是吐玉蛛?
江瑄问道:“吐玉蛛是何物?”
轩辕末沉声道:“吐玉蛛生于魔族,虽形似蜘蛛,却不吐丝,其所吐之物经久会凝固成白玉状物,故名吐玉蛛。”
“既如此,前辈可有办法?”
轩辕末收扇负手而立,无奈摇头,“办法是有,只是当下求不来。”
见毒圣都面露难色,江瑄担忧起来,“何意?”
零榆出声反问道:“吐玉蛛既是魔族之物,我们人界怎会有其解法?”
“那我们总不能闯入魔界去?”江瑄脱口而出,随即,他想到零榆所言何意,又道:“你是说,暗流宫?!”
轩辕末朝零榆那投去意外的目光——江瑄腰间佩剑,想来是仙门中人,知道暗流宫尚还不奇怪,但这看着比江瑄小了三四岁的少年怎也听说过暗流宫?难不成他未下山的这段时间,暗流宫竟成人尽皆知的了?
零榆懒怠再和他们闲聊,转身走出屋外。
身后几人默默地跟了上来,一言不发地跟着零榆在村里晃了一圈,而后随他一同在一户人家屋外停下。
村里每户人家的屋外都挂着一盏灯,各式各样的都有,想来是峪安村的特色。
零榆上前取下灯罩,里头的烛光早已灭了,只孤零零地立着一根蜡烛。他摸了摸烛身,沾了半指的脂油放在鼻下轻嗅。
轩辕末竟也掰过零榆的手,凑近闻了闻。
零榆不喜人触碰,见没能挣脱,却仍是面不改色道:“前辈你还未说这村中死了几人。”
轩辕末颔首,嘴角带笑,“你们随我来。”
两人跟着他来到一处废弃的小肆,看上去是个临时用来停尸的地方。屋内除了地上躺的那两人,还站着一男一女。
其中那名男子正是谢生,他用面纱遮了半张脸,但还是显出了他见到来人的惊异神色。
零榆往谢生身旁的那位女子瞧了瞧,那女子神色如常地行了一礼,没多话。他身前的毒圣开了口,却是对谢生道:“你怎么不叫人?”
谢生皱了皱眉,道:“师兄......我就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还过来凑什么热闹,怕我解决不了?”轩辕末面露愠色。
江瑄见谢生竟是毒圣的师弟,倍感意外,不过两人说话他倒也不敢多嘴,而谢生身旁的女子瞧着面生,他不好多看,只好将目光投向地上躺着的两人。
零榆绕过两人在遗体前蹲下,掀开了盖在遗体身上的白布检查起来。两者的脸肿如馒头,唇部发绀,俱是窒息而亡。唯独有不同的地方在于其中一个口齿间有血迹,另一人脖子上有淤痕。
“零榆,看出什么来了?”江瑄问道。
零榆平静道,“看似是因为窒息,但又没这么简单......”
身旁的女子颔首道:“不错,前者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其生前患有喘鸣之症,在中元节当夜喘不上气而死。后者是难忍喉咙痛痒,自掐脖子而亡。”
零榆听完,伸手按了按两位逝者的咽喉,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在几人注视下往后者那位中年人的脖颈上沿喉管割了一刀。
“你......你做什么?”江瑄惊道,“岂敢如此冒犯逝者之躯——”
“他生前掐脖子并非是求死,是这脖子里有东西......”零榆在脖颈最下端用刀尖挑出了一个东西,冷笑一声,“我帮他解脱出来,怎么就冒犯了?”
女子和江瑄上前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只形似珠子的虫子,六足无头短尾。
正是吐玉蛛。
“按理来讲,寻常人掐不死自己,此人只是想掐住喉中的吐玉蛛,结果不小心掐死了虫子,但虫子一死,排出的毒汁也害死了他。”
轩辕末正色道:“或许你们有所不知,吐玉蛛的寿命仅半月。”他顿了顿,“但这村子里的人遭吐玉蛛祸害已是七月半的事。”
江瑄难以置信,“那这虫子......增长寿命了?”
谢生摇摇头,“是有人有意延长吐玉蛛的寿命,以拖延时间破解此物。”
“那我们何不赶紧动身去暗流宫求解药?”江瑄急道,然而这一急随即便暴露出他对暗流宫知之甚少。
谢生道:“暗流宫在兰城南面的一座小岛上,此岛名为幽舟,并不在东州的地界内,只有每月十五才向岛外之人开放。”
说及此,江瑄无话,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女子见状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有草名为无灵,焚烧此草散发的气味可诱出吐玉蛛,我回去问问祖母,看能否帮得上忙。”
女子行礼告辞,屋内只剩四个站着的和两个躺着的。
零榆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将白布盖好,起身却收到了谢生递来的两颗桂花糖。
他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爱吃糖。”
谢生没接他的话茬,只温声道:“甜味或许能缓解你的不适。”
零榆抬眼看向谢生,接过了一颗剥开了糖纸的桂花糖吃下,而后道:“寻常人若想去幽舟岛,需得出示暗流宫的印记,方才我看过了,这村里大部分烛灯上都印有红叶江流,你们寻一盏带上便是。”
说罢,零榆欲走,却被轩辕末持扇拦下,“你可还有什么话没说?”
零榆侧目对上轩辕末的目光,轻声笑了一下,“前辈可还有所指教?”
轩辕末一敛笑意,肃然道:“为何不说你是暗流宫中人?”
零榆眉梢一挑,觉得有些稀奇,“我是不是暗流宫中人与此事何干?”
零榆面色淡然,江瑄倒是一惊,“零榆你怎会是......”
轩辕末展扇逼近零榆颈侧,扇缘竟变得出奇的锋利,“你身中忘逍遥,又熟知暗流宫与魔族之物,如何证明你不是为暗流宫卖命?”
零榆面露阴鸷之色,却仍是笑道:“我是为暗流宫卖命,但此村之事,与我何干?”
轩辕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生叫住,“师兄,你方才说这村子里的吐玉蛛自七月半而出,但中元那日,零榆受重伤,于山中竹屋养伤,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零榆垂眸无视,却听出谢生言中之意——谢生捡到他时其实已是中元夜里,白日里并未曾遇见他,只是模棱两可间为他开脱罢了。
“......”轩辕末将扇子移远了些,不知说给谁听,“暗流宫自诩中立于三界之外,以利为先,也不知魔族给了萧梓钰什么好处,竟帮着魔族为祸人界。”
江瑄听言也顺着道:“这峪安村隐居避世,偏安于一隅,怎么会无故惹上此等麻烦?是不是这村上有什么秘密?”
然而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轩辕末和谢生俱是看向他,尤其是轩辕末的眼神中还带着些方才不曾收敛的狠厉,吓得江瑄一怔道:“是......是我说错话了......?”
零榆沉吟半晌,抬眼道:“此一事并非是暗流宫的手笔......而是有人假借暗流宫之名设的圈套。”
“——至于钓的是谁,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