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
“嘀-嘀!”
车灯快闪两下,而后恢复平静。曹贵将钥匙放入口袋,插兜多看了两眼旧车。
明天就要去提奥迪了,这辆跟了自己两三年的吉利于今夜光荣退休。
他兴致盎然地从走到车库电梯口,按下28层。
电梯运行地有点慢,他百无聊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欣赏自己的脸。有化妆团队了就是不一样,直播了一晚上还没脱妆,这款遮瑕不错,将他脸上的陈年痘印盖得严严实实,明天要去问问是哪个牌子。
今年过得简直太顺利了。
从鲤市回北京之后,他本想恶心一下罗南江,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所以他和朋友合计拍了一个视频。
他特意画上了受伤的妆,说是罗南江打的,反正罗南江也拿不出证据辩驳,而他又有报警记录。
没想到视频突然被几个无聊的营销号搬运,登时上了热搜。他的账号突然爆火,一时支持者无数。
第二天就有品牌找他合作,一条广告的开价就是他以往一年的工资。
没两天,又有一家海市的娱乐公司找上了他。他查了一下,竟然是蓝星集团注册的子公司!他当场就商定了签约,并且火速搬到海市。
有了第一波流量的基础,趁着罗南江莫名其妙发了一首歌,他又蹭到了第二波流量。这一次,公司下场联合旗下所有合作营销号,又给他捧上了热搜,加上公司买了热搜位,他和罗南江的名字一挂就是好几天。
人们鼓励他,支持他。而罗南江,人们唾骂他,指责他。罗南江的名字注定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无论过了多久,总会有人记得他是塌房网红。
就算罗南江现在要告他也晚了。他和公司商量过,顶多被告个名誉权。要真能反转,他把之前提到罗南江的视频博文删了就成。有蓝星集团的法务站他后头,他什么事也没有。
大热之后,公司趁热打铁,直播团队化妆团队全给他安排上了。刚开年,他签的合同金额加起来已经超过七位数,以前哪敢想这种好日子?说起来,他还得感谢罗南江,这位是真财神。
希望这位财神已经做好了下半辈子都和他捆绑在一起的准备。
镜子里的曹贵触碰一下自己的眉毛,满意地挑了挑,这眉毛画的也好看。
显示屏的数字缓缓升到28,曹贵走了出去。
租的房子是一层两户,他换了指纹锁的大门,十分安全。
一进门,他找到灯源开关按下去,客厅的灯闪了一下,又灭了。
灯坏了?
他又按了几下开关,这下连闪都不闪了,一点亮没有。黑暗长久笼罩着他。该不会是停电了吧?
不对,电视和电脑的灯源亮着,可能是哪里跳闸了。
曹贵打开手电筒,往西侧墙上总闸的方向照去。
光源移动到沙发的时候,他恍然看到一个人影。一片漆黑的客厅,有个人坐在沙发上!那瞬间,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眶正盯着门口的自己,还长着头发!
“咚!”
他心下骇然,手机直接掉到了地上。
所有的理智顷刻被恐惧淹没,他弯腰捞到手机,一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
转……转! 转不下去!!
门开不了,他被锁住了!
这时沙发上的“人”突然动了,比朦胧的漆黑更深的一团站了起来。旧沙发的底架受力摇晃,发出长长的一串吱吱声,恍若一把生锈的刀斜抵在骨头上缓缓拖行。
曹贵惊惧地看着那个人影长得越来越高,潮水一般的阴影往自己的位置涌过来。他无处可逃,大脑忘了呼吸和尖叫,只剩下听力依旧正常地工作着——
“曹贵,喜上眉梢,别来无恙啊。”这声音粗哑如砂砾摩擦鼓面。
啊啊啊啊!!!!!曹贵吓得直接掰断了门把手,发不出声音也不妨碍他扯着嗓子大喊:“鬼啊!!!!!!!!”
*
鹊儿声起,叽叽喳喳立在粉梅枝上玩闹。
昨晚睡前房间的窗没闭严实,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古朴木窗留着一个缝,床帐的薄纱微微飘动。
这是一张现代工艺的仿明江南千工拔步床,从下单到交工,整整花了两年才得了两张。一张放在鄢涂房间,一张就在蓝炎自己房内。
蓝炎有时候对鄢涂说的话深信不疑,不是因为他好骗,更多是因为他经常在鄢涂身上看到相同的喜好。
他和鄢涂一样,喜欢昂贵、稀少、复古且精致的玩意儿。
当年母亲刚去世,他无依无靠。蓝天的妈妈本来就针对他们,父亲蓝空更是连母亲的葬礼都不曾出席,他觉得自己是被天空抛弃的潮湿幼鸟,只有风雨会来找他。
对父亲蓝空来说,他若有若无,可能自己死了他也不会高看一眼,自己只是他一夜风流的产物。留着他,只是因为蓝空钱多的没处花,多养一个也无所谓。
直到鄢涂有一天找上他。
鄢涂说,他已经找了自己三千多年。
他当鄢涂是疯子,将他赶了出去。可是鄢涂坚持不懈上门拜访,还帮自己解决了很多问题。他靠着鄢涂每次给他出的主意逐渐在父亲面前崭露头角,做成了诸多项目,拿到了越来越多股份。
他渐渐地,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他开始相信鄢涂。他一定如鄢涂所说,前世是个帝王,鄢涂则是自己最得力的谋士。只不过他们最后都被奸人所害。他投了胎,而鄢涂的魂,被迫流连世间几千年。
有一天,鄢涂带他见了一个男人,说他们前世有缘。那个男人清俊秀美,唇红齿白,身材高挑。蓝炎见到他,更是消除了对鄢涂的任何疑虑。因为仅凭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男人他一定见过。
只不过这个人的名字不太好听,叫牛正。听着蓝炎一直想给他改个名字。鄢涂只是笑,说那就改姓风吧,他上辈子就姓风。
从此牛正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了不让蓝家人发现,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和鄢涂洗了一套郊区的园林出来,从此他和牛正可以天天缠绵。
蓝空已经慢慢变老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该得的东西,都拿回来。
一条光洁的白臂伸到蓝炎胸膛,蓝炎握住牛正的手腕。
牛正睁开眼睛,另一只胳膊将身子撑起,背上的被子滑落腰际,露出细滑的腰肢。
他也留着长发,垂下来的发梢挠到蓝炎的眼睛,蓝炎笑着避开。他稍稍用力一拽,牛正作势摔在他身上,两人赤-裸的身体又贴到一起。
蓝炎捧起一缕牛正的头发把玩,柔声问道:“小风,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听到这个名字,牛正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又极快地隐去,变成缠绵的爱恋望着蓝炎:“被鸟吵醒了。”
“那就再睡一会儿?”
蓝炎温柔地看着他。
“不了,醒都醒了。我想通了,今天去改名字吧。”
他讨厌新的名字。
蓝炎总看着他的眼睛喊他“小风”。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蓝炎在透过他的眼睛看另一个人。如果蓝炎爱他,为什么不能接受他本来的名字?
可如果蓝炎不爱他,为什么会无条件给他这么多物质补给?和蓝炎在一起之后,名表豪车随便用,不用担心生计问题,蓝炎的卡随便刷,他也不用再过以前007上班被老板当条狗一样喝来呼去的日子。
时间久了,他有点习惯现在的日子了。
他习惯地接受蓝炎的给予,对他提要求,也拒绝他的要求。比如,把姓改成风。
但是最近蓝炎突然变得奇怪。他和鄢涂商量事情的时候开始避着自己,他频繁地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罗南江”这个名字。
最近经常上网的人恐怕都见过这个名字。牛正也是,一上网就看到了那张和自己长得七八分分相像的脸。
其实动态的视频和他长得不太像。比如罗南江的脸要窄一些,他的下睫毛比自己的浓郁,笑起来的牙齿也不像。罗南江的肌肉练的紧实宽阔,而自己最讨厌变成肌肉男。可如果仅看照片,确实在某些角度上可以算是一模一样。
虽然这个罗南江的出现都代表着负面消息,可从这些消息可以看出——这个人,也喜欢男性。
这让牛正察觉到了危机,他觉得最近不能再和蓝炎对着干了。他不能失去现在的生活。
“今天?”蓝炎宠溺地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想一出是一出。先预约。”
牛正刚想撒个娇,蓝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只好噤声。
不知道电话里讲了什么,蓝炎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听到后面已经暴怒。挂完电话后,他迅速穿衣下床出门。一套动作下来没有留给还在床上的牛正任何解释。
牛正看着他的表情,不是很敢插嘴问任何问题。等他走后,牛正又呆呆坐了几秒,不知想起什么,拿起到手机就开始看热搜。
蓝炎一路赶到鄢涂的书房。
鄢涂今天已经弹完琴喝完茶,照例正在书房练字。
听到门口的动静,鄢涂的视线依旧放在手下的贴子上,他斥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说过多少遍了,遇到什么事都别让人看出来。要喜怒不形于色!”
“曹贵疯了。”蓝炎走得有点快,呼吸沉重。
鄢涂的毛笔骤然停下,纸上留白处被滴了一滴墨。这张帖子毁了。
他放下笔,让蓝炎和他解释清楚,什么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