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我！抓紧我！师尊！”

紧握的双手很快变得汗涔涔的，仿佛成为失重空间里的唯一支点。身体像失去引力的恒星，与对方一起旋转游荡在无边无际的太空里。

宿星云急切地叫他，努力伸手触碰到他的脸颊，将遮挡住视线的长发拨开。

光终于透了进来。温霁看到宿星云焦急的神色，还有一张一合的嘴唇。

他的发带同样被刮得不见踪影。两人的头发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不由自主地缠绕在一起。

暴动的星星们似乎敌我不分，尖利的边缘将宿星云弄得伤痕累累，连脸上都染上浓重的血污。

他的衣衫很快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白皙皮肤上殷红的伤口。

——和他曾经手臂上的那些别无二致。

血腥气仿佛弥漫到了嘴里，温霁咬住嘴唇，努力找回被搅成一团的理智。

紧握住的手金光大盛，金身术将宿星云严严实实地包裹。

宿星云见他还能从容地施法，终于松了口气。在下一次被抛起的瞬间，趁机抓住垂落的绿藤。

他带着温霁跳坐到几条绿藤叠出的秋千上，仍旧紧握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他：“师尊，你可有受伤？”

秋千轻轻摇荡，流星们从身侧飞过。温霁缓了缓，转头看向宿星云。

他的脸色苍白，又混着伤口的血液，温霁的目光落到他的嘴上，在他的下唇，看到一颗很小很碎的星星。

一闪一闪地，仿佛引诱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手指摁上了嫣红的唇瓣。

“师……”

宿星云呼吸一滞，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嘴唇刺痛，未说完的话连同湿漉漉的手指一起含进嘴里，把他烫得心慌意乱。

手指不由得抓紧了，与什么东西紧紧相握。

漫长的几秒过去，温霁收回手，故作平淡地将手指上的小星星递给宿星云看。

“你嘴上有星星。”

宿星云下意识舔了舔唇，立刻吃痛“嘶”了一声。

温霁看过去，嘴唇上取下星星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伤口。

一个，星星形状的伤口。

温霁有些失神，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被这颗星星亲吻时的感受。

想必不同于单纯的柔软，会带一点粗糙的摩擦、一点细微的刺痛。

“……谢谢师尊。”宿星云哑着嗓子，慢慢说。

温霁沉默片刻，伸手过去，将他身上和脸上的伤治好。

唇上的星星伤痕叫他的手指在脸侧摇摆不定地犹疑。宿星云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裹挟，不由自主屛住了呼吸，心底隐隐露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期待。

他无意识地偏了偏脸，小猫似的，蹭到汗涔涔的掌心。

温霁手一抖，竭力抑制住自己捏一把的欲望，神情冷淡地将手收了回来。

高高抛起的心又猛地坠落，宿星云失落下来。

“这是你家？”温霁偏头，注视着脚下的星海与触手可及的流星。

它们仍旧躁动不安，试图与他们不死不休。

远处的神像仍旧巍峨壮观，温霁眉头一皱，想起混法盟的魔修。

差不多也是这个装扮：红衣、白面具、没有眼白的黑瞳孔。

阴森诡谲，邪气四溢。

【这神像是混法盟的吗？】

系统仍旧毫无回应。

温霁这阵子光学基础术法和封印术、清魔咒了，并没有找关于混法盟的记忆。识海那么大，记忆那么多，这会再找，没有系统效率很慢。

温霁想不明白，不就活了一百多年嘛，原主记忆怎么那么多，跟开图书馆似的，还那么的杂乱无章，就不能分门别类的放好吗？

“是我家，师尊。”宿星云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抓住一颗暴躁的星星，“它们平时不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有陌生的气息，所以有些不安。”

星星在他手中渐渐平静下来，宿星云将它抛回云海。

落下去的星星蹦蹦跳跳，似乎找了朵喜欢的云，心满意足地依偎了上去。

那乖顺的模样，与之前恶狠狠的样子大相径庭。

温霁注视着浩瀚无边的星海，心中一动：“你的名字，来自这片云海和星星吗？”

宿星云想了想，模糊地回忆起那些孤独的时光：“嗯……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办法站到地上，只能一直睡在云海里。那时候，看着周围的星星，我以为，我和它们一样，也是一颗星星。”

“只是，我和它们长得都不一样。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我是这里最孤独的那颗星星。”

“直到我长大，偶然踏出家门，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一颗特立独行的星星，外面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星星。”

“我感觉，师尊……”他笑起来，眼眸明亮，“是迄今为止，最喜欢我的一颗。”

温霁耳尖一热，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前世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追求过他，可没有谁像宿星云这般触动过他。

他说的并不是，我喜欢你。

而是有点奇妙的，你喜欢我。

像是揭穿了温霁若即若离的撩拨，将那颗散漫轻佻的心，温柔又坚定地钉在了某处。

“所以……”宿星云轻声说，“我也最喜欢师尊了。”

【啊啊啊这和谈了有什么区别？！果然，我的魅力无人可挡！】

【可惜他还是太小了，也就一张脸能看看。没半点用，唉。】

温霁几乎憋得快要爆炸，偏偏系统死了一样，理也不理他。

【统，回来给我开个留言板，没人可以吐槽太痛苦了。】

温霁清楚地知道宿星云嘴里的“喜欢”跟爱情不沾边，毕竟宿星云啥也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激动的心情，谁不喜欢被美人表白？谁不喜欢谁不喜欢？

谁要是不喜欢被美人表白，他不介意做好事替他找个癞蛤蟆！哼！

温霁沾沾自喜地转过头，不让宿星云看到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师尊？”宿星云倾身过来，伴随着他的动作，摇曳的秋千晃动得更加厉害。

那张漂亮的脸蛋凑到跟前，若隐若现的呼吸扑到脸上。温霁心中一跳，迅速调整了神态，眉头微蹙，面无表情。

宿星云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眼里笑意盈盈：“师尊为什么不看着我呢？”

【谢谢，看着你的话，我会狂笑，会发癫，会抱着你亲。】

他忽然怀念起系统的面瘫大法。

温霁将他的脸推开，嘴角都在颤抖，忍痛转移话题：“你今天没关门。”

“关了，”宿星云乖巧地坐回去，悬空的双脚轻快的摆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结果是没有关。”

“所以，我向师尊认错。”

他的手指虚空点了点星星。星星们屁颠屁颠跑起来，凑到门框前，垒成门的形状，一寸寸移动着，仿佛合力推动着什么隐形的大门。

他转过头来：“现在关上啦。师尊，你要因为我之前的错，惩罚我吗？”

温霁沉思片刻：“那就罚你做三日守门人，不许离开半步。”

“师尊会和我一起吗？”

“不会。”

“那确实是一种惩罚。”

如此绝妙的空间与美景，仅他二人相伴而坐，再这么说下去，真要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温霁勉强找回理智：“三日后见。”

宿星云仍旧抓着他的手：“师尊不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吗？”

温霁抬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天空。

宿星云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扬起两人相握的手。

“抓紧我啦，师尊。”

他们向后翻倒、坠落。

在这趟危险刺激的旅途中，他们只有彼此。

某一瞬间，温霁的双脚踩在了夯实的土地上。

长发似乎还没有适应陡然颠倒的方向，滑稽的直立着。

温霁尚未感到窘迫，一只手就轻轻抚过他的头顶，接着滑落到肩背，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的身体。

头发安静的垂落，披在身后。那只手似乎有些恋恋不舍，温霁看过去，马上又心虚地离开了。

温霁抽出被宿星云握住的手，从空间里掏出一顶崭新的发冠，正要束上，瞥到宿星云眼巴巴的看着他。

顿了顿，他开口：“低头。”

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隐约触碰到从没被人造访过的头皮。宿星云浑身发麻，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勤学好问：“师尊，我好热……”

温霁：“多喝冷水。”

扶正玉冠，温霁收回了手，又从空间里掏出一顶一模一样的。

原主似乎懒得很，除了之前苏金斗给他付账买的那几身，衣物什么的全都是一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来不换衣服呢。

宿星云殷勤道：“我来帮师尊束发？”

温霁看一眼他的身高，没理，自顾自戴上了。

宿星云顿时有些受伤。

“下次一定。”

宿星云又高兴了起来。

温霁目光偏移，看向这个倒转的地面。

他们落在一处石头城里，街道巷落似乎非常眼熟，每隔几步就伫立着一个惟妙惟肖的石头人，牵着娃娃的、结婚的、喝酒畅饮的……人世百态，平凡众生，不外如此。

走过几个石头人，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浓烈起来。

宿星云指着一位新郎，笑着解释：“这是周大哥，我不知道他的未婚妻什么模样，所以没有雕脸，可惜他看不到了。”

“这是严大叔，天天说想抱孙子，我把圆圆雕给他了，希望他不要怪罪。圆圆很懂事很厉害的！”

“这是……”

温霁：“为什么要做这些？”

宿星云神情羞赧：“我没办法举办像师弟那样昂贵的生辰，只希望大家来到我家里，看到他们的心愿以另一种方式达成，能够开心一点。”

他邀功一般说：“雕了好久呢，可惜认识师尊和师弟太晚了。不过没有关系，这几天我都能雕完！”

“可是这是你的生日，最开心的应该是你。”

“没关系呀，他们愿意来到我家里，陪我过一个热闹的生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温霁：“朋友不是求来的。”

“我也知道，”宿星云说，“如果朋友可以求来，我现在应该是世上朋友最多的人。”

“师尊，你不知道，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说说话，看着我，触碰我，在我的名字前加上他的前缀，昭示我并不是独身一人……这是让我最开心的事情了。”

“哪怕为此付出些什么，都是值得的。”

“触碰？”温霁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触碰？”

宿星云眼睫轻颤：“一个……拥抱？”

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期待来，师尊这样问他，是不是愿意满足他的愿望，抱一抱他呢？

然而，事与愿违。

师尊毫不留情地转身，连衣角都写满了无情。

宿星云被一种更大更广阔的落寞包裹了。

可他不死心。他几步跑到温霁身后，捏着他的袖子问：

“师尊，可以……抱一下我吗？”

温霁眉头蹙起，凝视着不知何时来到近处的巨大神像，语气严肃：“你可知这个神像是什么来头？”

宿星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呐呐地解释道：“从我有意识开始，祂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踌躇道：“以前一直相安无事，我也不知道祂是谁。直到一年前，有一个修士进来，告诉我，祂是伟大的神祇，会满足信徒的愿望。那时起，我就每天拜拜，求祂赐我一些朋友。”

“祂以前一直没有动静的……”

温霁：“那个修士呢？”

肯定是魔修，看宿星云好骗。

宿星云：“他说完那些话，让我一直把门打开后，就离开了。不过前阵子我感觉他好像又回来过。只是我在家里找了几遍，一直没有找到。”

“为什么让你把门打开？”

“满足愿望需要祂的力量，所以要把祂的力量放出去……”

温霁：“你知道祂的力量是什么吗？”

宿星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