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倒是很少见宿星云表情如此不悦。

他往往是温和的，无论在哪里，风评都很好。

但是很快，宿星云就恢复了那种人畜无害的表情，一手接住沉甸甸的锤子，一手虚空一抓，提着小孩的衣领，把他抓了过来。

小孩四肢胡乱挥舞，疯狂的镰刀也被宿星云卸下，手中顿时没有了武器。

但他仍旧天不怕地不怕，一张白皙的肉包子脸涨成了鼓鼓囊囊的红辣椒，握紧拳头大声斥责宿星云：“哼，阴险狡诈的大人，莫欺小孩弱，落在你手里算我活得少，五年后你叶爷又是一条好汉！”

宿星云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和师尊线条锋利透出冷感的五官完全不同。

他看向温霁：“师尊，如何处置？”

汹涌的亡灵们还在歇斯底里地诉说冤屈，温霁挥挥手，强劲的灵风刮过，瞬间将那些亡灵逼回稻荷村。

冷淡的雪白长睫垂下，眼神中含着几分温和的笑意，看向了嘴巴张成O型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我不会伤害你。”

宿星云微微蹙眉，提醒道：“他是魔修。”

小孩费力仰头，阴阳怪气：“长辈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又看向温霁，一脸骄傲地报上大名：“我叫叶非凡，非同凡响的非凡，我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小孩，无论你伤不伤害我，我都不会为了活着向你们求饶，假装做一个乖小孩。”

他慷慨激昂，大吼道：“来吧，为了我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信仰而死，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宿星云颠了颠手。

伟大的小孩哥顿时被晃得晕头转向。

温霁不悦地瞪了一眼宿星云，伸手把叶非凡抱过来，语气冷淡：“你在做什么，他才五岁。”

宿星云难以置信：“可他是魔修，师尊，不是你说魔修都罪大恶极吗？你何时对他人这么宽容了？”

温霁面不改色：“他才五岁，天赋又这般好，误入歧途还有矫正的机会。”

宿星云心中愤愤不平，一脸不甘：“那算起来我真正学做人也才八年，师尊为何对我就那般严厉，学得慢些就骂我罚我，从不曾给过我什么机会？”

温霁沉下脸：“为师要是不给你机会，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留在天骄门？像你这样愚蠢的弟子，若不是为师给你机会，你连天骄门的门槛都达不到。大师兄做久了，真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段话就像一记响亮的巴掌，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打飞，心里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怨怼来。

叶非凡回过神，惊奇地打量宿星云，一脸天真地火上浇油：“你八岁就长得这么老啦？果然不是做大事的小孩，难怪你师尊不喜欢你。”

宿星云冷冷地看向叶非凡：“你一个罪大恶极的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指点点了。”

叶非凡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抱住温霁的胳膊：“那怎么啦，你的师尊说我天赋好，你的师尊更喜欢我。没办法，我这种天生做大事的小孩，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得到别人的喜欢。”

宿星云心里一阵阵痛，执拗地走到温霁眼前，不许他再瞥开眼神：“师尊，你当真要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魔修和天下人对抗吗？”

他眼里有几分迷蒙的雾气，又牢牢盯住他的眼睛，温霁差点绷不住表情。

那双向来懒得看他的眼睛终于冷淡地落在了他身上，宿星云听到温霁说：“别张口闭口就是魔修，跟着我，我会引他步入正途。他曾误入歧途这件事，你不许和其他人讲。”

宿星云只觉得那张脸陌生得可怕，脸色越发苍白：“若我非要说呢？”

“那就将你逐出师门，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宿星云静默片刻，苦笑一声：“师尊，你是不是知道，我从不愿意离开……天骄门。”

温霁脸色漠然：“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是不听话的弟子，我从不喜欢。”

宿星云轻声说：“我以前一直听你的话，也不见你多喜欢我几分。”

他说：“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最初又为何要对我好呢？取得一颗真心，难道是为了将它肆意践踏吗？”

温霁心里越发不忍，只好撇过头不看他：“作为弟子，你最该做的，是成为能让师尊骄傲的弟子，而不是献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真心。修行一途，最忌讳感情用事，你已经愚不可及，莫要再自作多情。”

“感情用事？”宿星云喃喃自语，心里生出无数的怒气和不满，冲动地质问道，“那五年前，师尊偷偷找了师娘，有了孩子，就不是感情用事了吗？！”

【？？？】

【系统，我怎么不知道他们有了师娘啊？真要说起师娘……宿星云才是吧。】

【这也太抓马了，师娘本人质问师娘的事……】

叶非凡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吵架好像我以前见过的一对老夫妻哦。”

没人理他，他自言自语：“老头子找了年轻的小姑娘，老婆子就是这么质问老头子的。”

“老头子说，你年老色衰性格无趣，我找个年轻活泼的姑娘怎么啦，又不是不要你啦。”

“老婆子骂他贱男人，当初甜言蜜语把自己哄到手，这才过了多久就忘了海誓山盟，用另一个人来否认践踏他们这段真挚的感情。”

他唱戏似的声情并茂：“花心郎怎配得上真爱情，老身敢爱敢恨敢割舍，从此离了你这负心汉，自在逍遥天地宽~~”

唱完，他兴致勃勃地扯了扯温霁的袖子：“我唱得怎么样，花心郎？”

温霁揪了揪他圆圆的发髻，也不恼怒，淡声道：“唱得不错，但理解错误。爱情是不可以用在师徒之间的。”

这样轻声细语的解释和耐心的教导，师尊从未对他有过。

宿星云只觉得喉咙猩甜，再也无法忍受，扭头就走。

他脚步踉跄，只盼着师尊挽留，可直到日暮西沉，跌跪在地，也无人来寻他。

万籁俱静，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混法境中的百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