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瞠目结舌。
她原以为回溯出bug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海岛边缘,甚至可以说是个荒岛,生机盎然的菜园和荒岛八竿子打不着,碎布一样拼在一起,没有章法。
好比出了冰山就是热带雨林,前村不搭后店。
其实她的回溯没问题,是茵茵的过去碎成了片段,无法连接成一个有机整体,“小时候太苦,潜意识都回避那些过去,我也记不太清,总之菜园是有的,尤其到了夏天,种的就是西红柿和黄瓜。”
贺雨行道:“这是一次有效回溯。”话外意思是,那些对着仙人掌“格物致知”的苦日子起效果了,伴随而来的是重磅级的好消息:命核标记消失了!
石岩三百六十度旋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让贺雨行再重复一遍,“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些红斑?都没有了?!”
后背好像真的不疼了,很清凉,就像涂了薄荷味的油膏。要是有镜子就好了,她迫不及待确认自己完好的皮肤。
“高兴收一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竺七提出最现实的问题,由于异能力的把控不到位,在这个空间待多久无法预估,一天,两天,十天,十年……而人不吃不喝撑不到一个星期。
菜园不大,最多挺两天,这还是在每个人三分饱的情况下。
危机感持续到夜晚降临,正验证竺七的担忧,她对不干不净的菜忍让到了极致,饥饿的生理极限对抗心理极限,火红的西红柿垂涎欲滴,她两天没吃东西了。
石岩收归眼底,无论怎么说,食物对人都是刚需,贺雨行按她的意思,摘了颗番茄递给竺七,“我还是算了。”叶子沾着虫蜕的皮,竺七犯恶心,犹豫之后摇了摇头。
不要,那算了。
“哎——”竺七惊出了声,还是晚人一步。
贺雨行搓掉虫皮,对着果肉咬下去,对石岩道:“这个不酸,是甜的。”他吃得很慢,这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无异于酷刑。
弹尽粮绝之前,石岩的回溯宣告结束。竺七瘦脱一层皮,典正的红发掉成荧光橙,起了一嘴死皮。唇钉都要挂不住嘴皮子,眼神黯然无光。卫生院门口分别,竺七提着一大桶纯净水往嘴里灌,语重心长道:“石岩,希望你快速提升异能力。”
“我会的!”石岩狠狠点头,她看到竺七眼中满含热泪。
天边渐渐染成金黄,石卫民和秦玉萍从卫生院出来,石卫民去车位挪车,秦玉萍摸着石岩的脸,心疼道:“没好好吃饭吧,这脸都瘦了一圈,受了不少苦。”
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二十多年的体重都稳定在一个数上,如果不是压力大,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瘦成一张纸片了,那腰就一把粗,“不让实习就不实习了,以后爸妈养你。”秦玉萍眼泪汪汪。
“没事,你女儿我是那种脆弱的人?”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一向报喜不报忧,“妈,你放心,我这几天在家就吃回来。”
“我新学了几道菜,刚好你和你学弟一起尝尝,学弟有没有忌口?”秦玉萍和善地笑,热情招呼贺雨行。
“我……没有,”贺雨行回了个温和的笑容,“什么都吃。”
秦玉萍准备了新鲜时蔬,石岩想吃鱼,鱼虾在乡镇不畅销,只有两三家卖河鲜的,庙会就热闹了,鲤鱼鲶鱼鲈鱼河虾都有得卖,不止河鲜,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
正逢庙会,石岩跻身喇叭叫卖的吆喝声中,她挑了一条大鲤鱼和一些青虾,贺雨行闷闷地跟着身后,抱着芹菜和土豆,他一天似乎都没怎么说话,这种沉默和平时在家不一样,她能看得出来。
石岩特意放慢脚步,和他并排走,偷偷瞧他。
被发现了。
脖子杵来像个小鸵鸟,贺雨行没法视而不见,“你偷看我。”
当场抓个现行,石岩有些心虚,“你一天说的话不超过……”她两只手翻来覆去,“十句话。”来曲镇以后,贺雨行就变成闷葫芦了。
灰色的眼睛恢复光彩,但只是一瞬,他又黯淡了。
她想到一种可能,然而贺雨行又不像是不适应新环境就自闭的那种人,这种可能性对他来说概率极低,“水土不服?”
“没有。”
倒不是水土不服,有些小动物回到了温暖的巢穴就会忘记原来的朋友,一路只顾着寒暄打招呼,花蝴蝶飞在庙会上,左边扇扇翅膀,右边扑腾两下,却把旧人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你不能顾此失彼,”贺雨行字字认真,眼睛蒙了一层阴翳,“我今天说的话少,不是因为你问我的话少吗?”
一句话惊醒石岩。
确实。她自我反思,她是有点忽略贺雨行了。
外来人有强烈的排他感,如果她这个中间人做不好,只会加剧这种不良印象,给她美丽的家乡蒙上“不怎么样”的糊涂印象,“所以你今天不开心了。”
“没有。”他眼神平淡,“这点小事不会影响我的情绪,我就是觉得你有点没良心,在曲镇别人不理我,你也不理我,命核标记解除以后你就很冷漠,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有吗,她怎么不知道。不过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热情还不简单。
石岩挑苹果,问贺雨行道:“你觉得这个苹果甜不甜,那个呢,不然就要那个红的裂口的,那个条纹多的也不错,你觉得呢?”
买烤鸭,石岩指着旋转的炉子,“那些可怜兮兮的小鸭子你喜欢哪一只?肉柴一点还是肥一点好,你挑个有眼缘的,我们立马带它走。”
手织围巾的摊子,围巾细密,颜色典正,一针一线都能看得清,石岩挑了两副,一副深咖,一副浅咖,问贺雨行道:“你喜欢哪个颜色,送你一条。”
“深色。”贺雨行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深色?”石岩疑惑地看一眼摊子,“摊子上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灰的,你要哪种颜色的深色,你说清楚一点,老板给你找。”
“就你手上拿的啊,你不是让我选。”他指石岩胳膊上搭的其中一条围巾,她很珍视,把围巾叠成四折,整整齐齐地摞好。即便小礼物是路边摊,可供选择的颜色也只有两种,他也很慎重地做出了选择。
“浅咖这条是我的,深咖这条是给我妈的,”石岩问了问老板贺雨行适合什么颜色,老板一碗水端平,每个颜色都赞不绝口,她只好对贺雨行道:“你喜欢哪条自己去挑,我给你结账。”
看贺雨行迟迟不做选择,石岩帮他一把,“你要是喜欢我妈围巾一样的颜色,让老板拿一条,给你挑个新的。”
有总比没有强,贺雨行随便指了一条,“那就绿色。”和他裤子挺搭。
“好嘞那就装一起了,总共68,抹零拿你65块钱。”老板和气地拿出微信二维码,“扫这里就行。”
“扫过去了老板。”石岩晃晃手机。
一场庙会逛下来,石岩尽够地主之谊,考虑到贺雨行出门仓促,曲镇入冬气候差异又大,给他买了围巾和几身衣服,考虑到他吃肉不吃辣,石岩买了两斤牛羊肉和一些鱼虾。
贺雨行和石岩爸妈日常交流礼貌有加,甚至客气得过于奇怪,就好像他总打算推销点什么给石卫民和秦玉萍,总不让话题掉在地上,一推一拉,石卫民和秦玉萍对印象颇为不错。
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骨架壮实,个头高,有气场能镇住人,将来如果能找份好工作,不愁没女孩争着抢着嫁,而且做饭手艺也不错,石卫民看着满桌子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一半出自贺雨行之手,尤其红烧大鲤鱼,汤底浓郁,肉质鲜嫩。
三支一扶有点屈才了,石卫民悄悄拉贺雨行到院子里,端着前辈的架子说道:“小行呐,乡镇三支一扶工资不高,我看你能成大器,不如到大城市谋个好前程,以后说起来工资高点,谈婚论嫁也有底气。”
石卫民这人就这样,一个人说话好听点顺着他意思,他就合眼缘,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交代出来了,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坏心眼,有坏心眼的人也根本犯不上跟他打交道,难道图他的仨瓜俩枣,图他的自建房?
吃过晚饭,几个人坐院子聊天,没聊一会,石卫民打瞌睡回屋睡觉去了,秦玉萍招呼一群小狗崽子喂饭,狗崽子太闹腾,稍微不注意,两只小崽子爬到凳子上,木凳子年代久了,一动就嘎吱响,靠背开裂,狗爪子正好夹在缝里,呜哇呜哇地叫。
“这群小崽子,人后乖得很,人前就乱闹。”秦玉萍拔出狗爪,小狗呜咽两声,粉嫩的舌头一卷,一蹦一跳地喝水去了,秦玉萍回屋后,一瞬间,小狗也不乱叫了,靠墙一溜儿趴着不动。
石岩汪汪叫两声,想逗狗玩,狗崽子不理。
于是叫了叫身边仅剩的贺雨行,月光很亮,广场的音乐隐约传到院子来,“第三只小狗和狗妈妈长得最像,都是纯黄色毛,连趴下的姿势都一样,你看。”贺雨行不理。
他坐高凳上看月亮,目光映出月亮的光辉,不说话,好似岁月恬静,和十分钟前和石卫民大谈特谈上个世纪的下乡政策的他一点都不一样,反差过于明显。
她爸妈面前,客气热情;她面前,寡言别扭。
人前人后不一样的,不只狗。
“怎么狗和人都不理我,”石岩抬头望天,“你在看什么,月亮很好看吗?”
“石岩,”贺雨行淡淡道:“我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