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符合全人类利益的方式去为咒术师夺取权利是最难的，也是最辛苦的，虽然美好的预想是二十年，但是实际上肯定不会这么美好。”

“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能看到一点进步都算撞了大运，真正的成功或许需要几代人的坚持。”

“而且……政治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一旦有哪一环出现了弱点就很有可能会全面失败，退回原来的水平是一种可能，更糟糕的是可能会直接到比现在还要糟糕的境地。”

“自己死无葬身之处都算好的了，很有可能会全家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几百年后还被人唾弃到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就算真的成功公开了也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到时候的新的政策应该如何构建才能同时满足非术师和术师的利益？在这两者发生冲突时要用什么机制来保证一定不会发生战争？再到更细微的许多地方，每一步要做的工作都需要巨量的考量。”

“总之，在我看来这就是一条比地狱还要地狱的路。所以我才希望你们能把我说的话当作疯子说的话。”百穗歪歪脑袋，结束自己的发言，手心已经出了一片冷汗。

五条悟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包裹住。他以前从不知道他沉默、温柔、倔强而悲观的爱人原来是个彻头彻底的理想主义者，也从不知道原来她有着如此大胆的梦想。

不过五条悟觉得这不坏。

他喜欢她的理想主义。很遥远，很艰难，像一朵很脆弱、很娇贵、又永远也不会开的花。但那总归是一朵花，而且总有一天会开，而不是散发出酸臭气味的烂橘子。

夏油杰缩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紧。原来这就是百穗的想法。

原来这才是百穗的想法。

这是一个并不成熟的构思，可与他们的迷茫相比，又是那么的成熟，那么的清晰。

她应该早些说出来的。

她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呢？

他望向她，她也正窥视着他们，像一只警惕的豹子一样，很小心地瞥向他们，等待着他们说出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说：“这似乎……是一条看得见终点的路。”

百穗顿了一下，心里涌上了不好的预感，语气也变得有些僵硬：“……或许。不过那个终点很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存在。而且你注定到不了那个终点。”

“……”夏油杰没有说话，垂着眼睛沉默许久，最终抬起头，做出他的决定。

“百穗，我想要试试看。”

果然。

“没有这个选项。”百穗没有动作，面无表情。

这不是过家家，也不是职业选择，这是一条湍急的河，跳下去就不可能爬上来，只有渡过河流或者被河流吞噬两种可能。

百穗知道，夏油杰是无法渡过河流的。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我是认真的。”夏油杰因为她的冷淡而皱起眉头。

“为什么？”她反问道。

“说不定终点是希望。”

“可是你的终点只会是死亡。”她并不松口。

“那又怎样？现在的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一个无法令我发自真心欢笑的世界，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从现在这个糟糕的世界走向另一个糟糕的世界。”

“不过是死而已，我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夏油杰执着地说。

不过是死？

“夏油，如果你认为死是一件很随意的事情，那你的死只会毫无价值。请你珍惜你的生命。”

“而且不只是生与死的问题。家人，朋友，爱人，一旦你决定走这条路，这些东西就全都离你远去了。这一定是一条非常孤独的路，比原来的世界还要令人痛苦一万倍。”

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百穗深刻地知道这条路的痛苦之处。

“说实话，要不你也回高专继续读书吧，毕业之后成为一名老师。教育者同样能给世界带来希望。”百穗建议道。

“我不会回去的。”他摇摇头。

他不会和五条悟走上同一条路的。

百穗看着他摇头，一时间有些气恼。

为什么夏油杰听不懂她说的话呢？

“夏油，算我求你，不要走这条路。这条路会毁了你。你忘了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笨拙，又是多么的讨人厌了吗？那简直就是个地狱。”

她是想把自己的经历当作一个教训说给他听的。明明她就是一个最好的反面教材，为什么夏油杰却要闭上眼睛呢？

可夏油杰依旧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得让人恼火。“……如果这真的是地狱，你当初又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你说是你没有别的选择，可是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这就是你觉得你能成功的路吧？”

什么叫做“我觉得我能够成功的路”？百穗原本就已经陷入了急躁，现在她的怒火一下子就被夏油杰这句傲慢的话给点燃了。

她瞪着夏油杰，怒火中烧，手一下攥紧，又被五条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那是因为我想要拯救你们！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所有人都会死！我从来！从来没有一天自傲地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我只是在做笨拙的挣扎而已！你满意了吗？”

天内理子、黑井美里、伏黑甚尔、灰原雄、夏油杰、七海健人、菜菜子美美子……还有五条悟。

她只是不想他们死而已，她只是不想看到他们的死相而已。

这又有什么错？

突然说出这句话，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百穗难道一直以来都把他们的生命背在了自己身上吗？

百穗一直想要拯救他们？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觉得很诧异。

他们明明远比百穗要强大的多。百穗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需要拯救的呢？她为什么觉得他们会死呢？她之前所做的事，和拯救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百穗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暴露了！

她竟然把这种诅咒人的话给说出口了！

“所以……你是说你认为自己拯救不了普通人，却能够拯救我们吗？”夏油杰看着她。

百穗，你也太傲慢了吧？

“不……”她摇摇头，嘴唇微微颤抖。“我什么都没做到，我只是个笨蛋而已。”

该死，她不该说这种诅咒人的话的。

她扑到门边，握住门把手，一时之间想要逃走。

“别走，百穗。”五条悟上前把她拉住。

“……对不起。”百穗摇摇头，眼圈已经红了。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不。”百穗还是摇头。

是她的错。

她还是把这份诅咒说了出来。

她还是诅咒了他们。

而且她也没有成功地拯救他们。

“真的，不要为此而道歉。”五条悟认真地说。

五条悟知道，如果她为此而道歉的话，那就代表她完全否决了自己的一切。

她会崩溃的。

“不要说了。”她哽咽着说，眼里涌出眼泪，无法想起一点她对他们的拯救，脑海中只有她给他们带去痛苦的情景。

都是因为她……

“但是……”夏油杰开口。

“求你，不要说了！”百穗打断他，红红的眼睛几乎是怒视着他。

别再重复那些事情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就把眼睛擦干，清了清嗓子，尽力恢复平常的语气。

“我来告诉你这些，原本是想要向你说明这条路的艰辛的。我想要你离开这条路，想要你不再被盘星教折磨，去选择一条更加能够让你感到幸福的路。”

“但是，该怎么选择你人生的道路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法强制你，只能建议你再多思考一下，思考更多的可能，思考更有希望的道路。”

“世界上的路一定不只有这一条，你不要盲目地选择。如果到了无法退出的地步再后悔那就晚了。”百穗说。

“嗯，我会仔细地考虑的。”夏油杰点点头。

“那……再见？”百穗拉开门。

她已经不想看着夏油杰了。

“再见。”夏油杰朝她笑着挥挥手。

她呼出一口气，走出去。

五条悟也跟着她离开了。

“啊，好阴的天啊。”五条悟看了看天，嘟囔一句。

快要下雨了呢。

百穗一开始自己走着，后来发现五条悟一直跟在她身后，就停下来，转身等他。

五条悟知道她在等他，就笑着两步跟上，与她手牵着手，一起往前走。

“去哪里？”五条悟问道。

她看他一眼，脸上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跟着？”

“当然，你去哪我就去哪。”五条悟笑了。

百穗也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和他走着。

其实她现在应该要做的是尽快履行天元的约定，尽快让自己变强，尽快把羂索解决掉，眼前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她都明白。

可是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她却反常地什么都不想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想牵着五条悟的手，和他慢慢地散步、慢慢地散步，直到世界末日来临，再和他一同拥抱着死去。

“百穗，再往前就要去港区了。”五条悟看出她并没有一个目的地，只是随便走走，就提醒她。

百穗站住脚，有些烦恼地看向他，拉着他的手左右晃晃。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做，可我就是……不想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我现在……虽然很不好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前倾，轻轻用脸撞他的胸口，很轻，又很可爱。

“但我好像什么都不想做。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并不期待五条悟能给她的情绪找一个答案，所以语气很轻，也很随意。

“嗯……”五条悟摩挲了一下他们两个相握的手，看着她的脸，扬起一抹笑。

“这还用多说吗？百穗你现在分明很愉快。”

愉快？

她可是诅咒了别人，怎么会因此愉快呢？

她皱着眉摇摇头。“不可能。”

五条悟看着她认真苦恼的样子，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为什么不可能？「终于把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了」，「终于有人能够理解你了」，「终于不用一个人背负这一切了」……你的脸上分明就是这么写的。”

五条悟伸手捏住她的脸。

百穗好迟钝啊。

“……真的？”百穗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啦！我干嘛要骗你呢？”五条悟的手揉捏了她的脸肉几下。

她垂下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发现……五条悟说的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