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自己不在意参拜的仪式,不过他发现百穗饶有兴趣,就告诉她该怎么做。
投硬币,摇铃,鞠躬,拍手,合掌祈祷,再鞠躬。五条悟的动作很熟练,百穗也就跟着他做。
做完这些,五条悟又站好。
“就这样?”百穗看看五条悟,觉得这仪式似乎过于简单了。
“就这样。”
百穗点点头,有些好奇地看着神社的本殿。
“许了什么愿?”五条悟自己没许愿,只是笑着问她。
百穗恍然想起自己刚刚也没许愿,只是跟着五条悟把这个仪式当作游戏了。
“啊,我忘记了!”她有些懊恼,脸也红了。
好笨啊,怎么能忘记许愿的?她在心里想。
五条悟也笑了。
“不行不行,我要再许一次,要不然我白白鞠躬却没有愿望,也太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朝五条悟的口袋里伸,想要再拿一枚硬币。
可是五条悟却突然往旁边躲。
“干嘛?”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现在可不能被发现!
“……呃,拿硬币呀?”百穗看着五条悟突然离她远了一点,有些困惑。
明明以前都可以摸口袋的,怎么穿了和服就不让摸了?
五条悟撇撇嘴,自己掏出来一枚塞到她手里。“去吧。”
“……”百穗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硬币,又做了一次。
希望五条悟能获得与我无关的幸福。
她在心里默念着。
“好了!”她笑着站好,许完愿望,总算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一趟。
“许了什么愿?”五条悟的脸还有点红,不过语气已经如常了。
“哪有刚许了愿就说出口的?”百穗笑着挽上他的手,想要和他继续去逛逛,不打算把自己的愿望说出口。
“嗯……”五条悟没有和她挽手,反而又后退了一点。
咦?
百穗摸不着头脑。
五条悟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悟,到底怎么了?”她收回手,困惑地站在原地。
“我……”
五条悟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但是一直紧张下去的话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于是他努力镇定下来。
“百穗,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他的脸微微红了,带着一点尴尬却要故意装作自然的笑意。
悟今天应该是要给自己看什么好东西吧,而且应该是很浪漫的东西。
毕竟他今天一整天都有点怪怪的。
会是什么呢?
悟会给她什么呢?
看着五条悟的脸,百穗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用眼睛示意他接着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首饰盒看起来并不新,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磨损。这是因为五条悟从二年级时就计划这场表白,可是短短一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
后来百穗先向他表白,这个首饰盒就有了新的用处。
一条腿后撤,他打算单膝下跪。
然而他膝盖还没碰到地上,就被百穗扶住了胳膊。
“……不用那么做,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是需要下跪才能说的。”百穗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脸也变得发烫起来。
她知道了。
她又不是笨蛋,她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可是……
五条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百穗已经抱住了他,把自己埋进去,埋了好一会儿才退开,脸还是绯红绯红的,像一颗汁水饱满的红苹果。
五条悟看着百穗绯红的脸色,觉得自己的紧张缓解了一些。
百穗会因为他而如此脸红,那么,她应该会答应他的吧?
他把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精美而昂贵的戒指。
稍粗的那枚中间镶嵌了一颗黑色宝石,颜色和百穗的眼睛很像。稍细的那枚中间则镶嵌了一颗稍小一些的蓝色宝石,颜色和五条悟的眼睛很像。
两枚戒指都有着类似绳结缠绕的纹路。
好美的戒指啊,看起来就像是把对方的眼睛带在身边一样。百穗看着这对戒指,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呢?是该用手捂住脸来表示自己的喜悦?还是该主动伸出自己的手?
百穗的大脑飞速运转,可是身体却一点也动不了,她只能站在原地,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随后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因为过于紧张,五条悟把昨天晚上还记在自己脑子里的话忘了个精光,一张口,他的话和自己准备好的完全不一样。
“我原本是想着用这对戒指和你表白的,百穗。但是……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他的脸已经红透了。“所以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有拿出这对戒指的机会了,可是你竟然和我表白了。”
五条悟自己都觉得自己失去了逻辑,说的话乱七八糟的。可是他已经没办法清晰地思考了,只好就这么将就着说。
“我喜欢百穗,就像百穗喜欢我一样。所以,我就想……用这个来和你……”
“和你……”他深呼一口气,还是觉得很紧张。
怎么会这么紧张啊!明明知道百穗是喜欢他的,是选择了他的,是坚定地陪伴着他的,可他还是紧张得要命。
手心在不停地出汗,浑身的肌肉都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在颤抖。他一时之间没办法控制着自己的声带好好发声,只好看向百穗。
然后他就发现百穗比他还要紧张。
她好像发了高烧一样从额头红到了脖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飘飘悠悠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好像蒙了一层雾一样,变得不聪明起来,身子在不停地晃,她急促地呼吸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了。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快点说的话,先因为过度紧张而晕过去的可能是百穗。
这么一想,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百穗,我想向你求婚。”
“我们结婚吧。”
“让我们成为彼此最亲密的家人,然后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好吗?”
五条悟其实并不是一个急着结婚的人。
他知道百穗也不是,百穗或许都没想过婚姻。
可是他知道百穗很寂寞,百穗的心里无比地渴望着那样的一个家。
他是她的男朋友,也是她的爱人,是她的灵魂伴侣。
可是,他还不是她的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很难成为家人的。他不能做她的爸爸妈妈,也不能做她的哥哥弟弟。
如果百穗身上没有天元的事的话,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他相信只要再过几年——不,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再过几个月,百穗就会和他成为家人。
可是因为天元这个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百穗即使爱着他,也无法认为自己能够拥有家人——她只会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做假设,只会以自己的死亡为视角看世界,因此会对他感到愧疚,时时刻刻都在心里谴责自己。
但是婚姻是不一样的,婚姻是这个世界上最快地让两个人成为家人的方法。他可以做她年轻的丈夫,和她有一个家,然后成为她的家人,就像戒指上的绳索一样,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这样,百穗就不会再寂寞了,也不会再遗憾了。
她的人生就会变得更欢快些,她就会有更多的笑容。
他说完了整句话,从首饰盒拿出那枚稍细的戒指,望向她,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事实上,五条悟刚把“家人”两个字说出口,百穗的眼泪就决堤了。
“家人”,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词汇。
百穗和五条悟在一起,已经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已经觉得自己这么为这个世界死去也没关系了。
可是细心的五条悟却又提醒了她。
她是多么多么地想要家人,又是多么多么地想要一个家啊。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掉个不停。
五条悟并不着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然后等待着她。
她哭了很久,最后将自己肿痛的眼睛擦干,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
“悟,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她望着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
五条悟皱起了眉头。
虽说他很紧张,但他以为百穗不会拒绝他的。
“为什么?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吗?”他疑惑地问道。
“不是……”百穗摇摇头,随即看向他。
“悟,我会死的,你总有一天会失去我的。虽然我们都尽量想让活着的时间变得快乐,可是我们都知道……死亡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我希望在那一天之后,悟依然能够不寂寞。”百穗露出了一个笑。
五条悟想了想,仰起头,觉得百穗的想法有些荒谬。“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在你死后娶妻?这太搞笑了。百穗,你明明知道我只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
百穗被五条悟的话逗笑了。“当然不是!难道悟觉得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拱手把我最爱的人让给别人?”
“那是为什么?”五条悟皱起眉。
“悟,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想要成为我的家人,让我更加幸福,让我不会再寂寞,我真的超感动。可是,我认为家人的身份与婚姻无关,与称呼无关,与一张纸更无关。悟或许实际上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当然啦,因为有天元这档子事在,我很难肯定地说,‘悟就是我的家人’。因为‘家人’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太太——重了。”
“我不喜欢这样像诅咒一样的东西,那会让悟变得寂寞。”
五条悟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说到底,百穗就是害怕了,就是想要退缩了,就是怕她会给他带来麻烦而已。
而且他也明白,她并不会认为自己是她的家人。
他的眼睛都看到了。
“那百穗认为婚姻是什么呢?”五条悟无法反驳百穗的回答,于是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打算从中找到百穗的漏洞。
百穗笑了。“悟,我认为婚姻是一种兼具法律契约形式和经济协作属性的社会制度。”
五条悟对她的回答目瞪口呆。
什么啊,为什么在求婚现场突然说起了社会学?
百穗看着五条悟的反应,忍不住笑得更开怀了。她吸吸鼻子,再次开口。
“悟,如果我活下来的话,我会和你结婚的。到时候我会和你去签婚姻届,和你办一场世界上最幸福的婚礼。如果我死了的话……那就死咯,也不用想后面的事了。”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使这个话题看起来像个玩笑话。
“百穗,告诉我真实的答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五条悟看着她蹩脚的笑话,无动于衷,并不会被她虚假的设想给哄骗。
他只要那个唯一的答案,他只要她的真心话,而不是她前面说的那些虚饰的东西。
他与她对视,目光镇定,却又毫不退让,向她鲜明地显示自己的态度。
百穗,别想着糊弄我。
如果不给我答案的话,我可是不会走的。
百穗望了他许久,他还是丝毫没有退让的痕迹,大有把新年的第一天都耗在这里的架势。
最终百穗有些无奈地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
“我不想作为你的妻子死去,我很害怕。”
说出这样令她感到刺痛的答案,她无法再笑了。她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揪住他的衣服,仰着头看向他,语气无助,像一个无所依靠的孩子。
“悟,我很害怕我的死亡,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想象幸福,想象家人,想象婚姻。”
她的手在抖个不停。她也很想活着,可是她每一天都无法忽视死亡的恐惧。
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她与五条悟的幸福与她的死亡宣告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的,这让她没有任何一丝可能脱离其中的一种去思考另一种。
她知道这会伤害到五条悟,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五条悟的求婚也会伤害到他。五条悟一定要问她讨要一个理由,那么她就只好把自己的心交给他。
五条悟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